目前分類:讀畫記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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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畫記–松果 

 

“一年終了總有個結果,像松毬落地。流露在梗的松脂,透明凝結但芳香,而松果裡含著種子!”

這是上次來清大展覽結束後寫的短句,我記得那時走進校園看到松果掉滿地,就想撿幾顆松果回家擺放。松果放在燈光下的工作桌上顯得醒目而無法忽視,我也好像未曾好好看過松果,看著繁複的結構,突然找到生長規律時,拿起紙筆可以將眼前這顆松果畫清楚而感到意外。畫完草圖甚至刻製成一張畫,這些觀感還能繼續寫成這段文字,而松果至今仍擺著像壁架上的“公仔”。

學生時代學畫圖總是很在意避免畫得像漫畫,但也不會想好好練習寫實畫,想著認知裡的個人造形能力,總之是在幻想變形之中畫出習慣。即使畢業十年後,我感到原來的畫圖習慣漸漸不管用時,也意識到改變習慣。後來發覺新世紀來臨的台北藝術展覽會上開始瀰漫著繪畫“卡漫化”,雕塑“公仔化”的氣息。想起在學校認識美國普普畫家李奇登斯坦(Roy Lichtenstein)的美國漫畫風格的繪畫作品印象深刻,沒想挪用日本卡通漫畫變成現代藝術品的流行語彙。雖然那時才剛開始大量觀賞日本動畫電影,除了讚嘆動畫師的才能,更沒有理由將現成的卡通或漫畫當成我圖畫裡的主角,這股卡漫風在台北飄了十幾年才散去。

今年再去清大,校園風景看起來和十年前的印象沒什麼差別,但回頭想想覺得校園建築漸漸隱蔽在樹梢裡,大概松樹年年有結果,年年有長高的樣子?現在藝術“數位化”了,省去不少製作和保存的麻煩,無論如何,我還在練習畫家的手藝,結果十年前畫松果的方式成了我製作圖畫的習慣。

 

2022-6-1北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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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畫畫

元宵節的前一天,我一早去台北車站搭客運到新竹,望著車窗外的雨滴,心裡想著擬好的講稿,看不清楚高速公路的風景。跟一群年輕人走進清大校門,想起第一次帶幾十件大篇幅木刻版畫來個展,已經是二十年前的事了。而上一次帶著一張大版畫《龍眼樹下》來聯展,也超過十年了。這次再來展覽,還得先去教室當面跟學生解說我的工作。

對我而言,拿麥克風說話是一件不尋常的事。看到彼此陌生的學生端坐眼前,即使寫好講稿也不管用了,腦袋裡只剩大綱幾個字,就跟他們說說關於畫畫和工作室、畫畫和出國見識,以及畫畫和讀畫這幾件事。

事實上,從過去舊式身份證背面的職業欄開始被填寫「無業」。直到現在,每次要填寫職業欄還是很矛盾,畫家?藝術家?既不能自稱,也非正式職稱,也不像有領薪的自由業,但是若有「畫畫」這一行,我會不猶豫地填寫。

當初畫畫還沒有作為就想做這件事,可能自不量力,偶爾會聽到關切的話,畫畫不能當飯吃,或當業餘興趣就好?若不提畫家懷才不遇、窮困潦倒的刻板印象,就說畫家都唯美主義,不食人間煙火,死後才會成名……。啊!我也顧不了那麼多現實觀感就急忙上路。的確,出道以後就沒領過月薪,社會保險也得靠行,所以幹這行實在稱不上是令人安心的「正當職業」。

即使父母樂意讓孩子讀完藝術學校,最後還是希望找個穩當的工作,好像畫畫只能點綴生活,看起來這倒像是一種很難啟齒的特殊行業,難怪我上班一年之後要辭職畫畫,媽媽在電話裡聽到我的決定馬上就哭了!但是想起我要去一個未曾聽聞的小島當兵,她來基隆港軍用碼頭揮手相送,還有一年九個月無法想像,臉上卻是堅強的模樣。我想大概她不怕我為國戰死,而是擔心我餓死吧?

在鄉下上小學,除了美勞課,常被課本裡的圖畫吸引就想模仿。大街上有一家賣婚喪喜慶用紙的小店鋪,常看到老闆拿毛筆寫字賣聯,自從我發現架上紅紙堆裡有一疊白宣紙,想畫圖就找他買紙。後來知道學畫的管道,若不是去畫室拜師學藝,不然就是讀美術系。高中畢業來台北才開始這些事,第一次在中山北路一家畫廊看到油畫,由此開始閱讀西方繪畫的故事,我那拿毛筆當山水畫家的原始印象也不見了。

後來才能理解我看到的這些美麗有色彩的物質,也就是畫家將自己的審美觀透過精湛的手藝產生精緻的作品。若以此來看待自己要從事的工作,不知要經過多少磨鍊才能達到那境界。只是我不喜歡去畫室圍著老師看怎麼畫畫,領回畫稿做一樣的事。無論如何,我還是想去美術學校,跟同學一起修習,各自做出不一樣的事。這時才發覺夢想和自己的能耐差距太大,以致入學過程曲折,至今還會夢見又去考美術系。

進美術系已經二十五歲,那年當兵回來剛解除戒嚴,社會氣氛活絡起來。被埋沒的老畫家油畫紛紛出現,剛留學回國的年輕藝術家盛行多媒體裝置藝術,反映現實氣氛超乎想像,新潮畫家的畫幅愈來愈大,圖像強烈考驗大眾的視覺經驗。然而讀到『繪畫已死』的前衛說法,即使是玩笑話很難令人接受,我好不容易才考進美術系,還沒開始磨練手藝,怎麼過去的認知已經不符合跨領域身份的當代藝術家形象了?

對於我那剛開始學藝的薄弱基礎而言,覺得無法勉強學習自己做不來的東西,尤其見到作品呈現的裝置和拆解,難以保存而廢棄,最後只剩風光的文件資料。後來又讀到『終究還是要畫』的說法,心裡平衡一點。總之,四年之間,沒有畫畫課本依循,要訓練畫畫的手藝,腦袋也要練想法,還要做出引人注目的東西,如此摸索前進像在茫茫大海中航行。

我把握再當學生的時光,每天到學校畫石膏像和人體素描,不翹課地提著顏料箱和畫布去教室畫靜物和模特兒,這似乎也是老畫家當初走過的路。若順著油畫老師,不用擔心成績不足以畢業。雖然跟不上流行的作為,至少可以畫點不一樣的圖畫,漸漸不按老師的規矩,開始練習想像畫。也許圖畫知識太多,畫得太少,畫來畫去都是別人的影子,以致於大三的美術史老師說我不適合畫油畫,聽他講課一年,只跟我說過這一句話。他説完轉身進電梯,霎那間,我畫油畫的夢想像電梯門關上。到這個年紀還畫不出個樣子感到沮喪,但是老師直言地否定也是一種教育。

那個暑假留在山上,喪氣之際,我想起小時在鄉下砍木刻偶的樂趣,隨手將一塊荒廢的木頭刻完,看到一個用雙手托著下巴的人形蹲在眼前,接著再試一次,又順利挖出一個人形來,如此不打草稿,也沒有雕刻概念,有時直覺地在木頭看到人影,順手挖出結構複雜的造形。整個暑假一個人留在宿舍裡埋頭工作,十幾件木頭雕刻擺滿房間。未曾有過完成一件作品的暢快感,房裡的工作氣息令人興奮,我不確定創作喜悅的感受是如此,終究帶著開竅感離開學校。那些木頭人雕刻為我找到展覽機會,能待在台北繼續工作,也沒有其他兼差副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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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工作室

住在北投畫畫許多年,即使住所搬過幾次,紗帽山和七星山仍在我的窗外。天冷的時候,地熱谷的硫磺白煙像繚繞的雲霧遮蔽我的窗景。屋裡設備簡單,沒有買過電視和沙發,除了工作用的木頭桌椅,那張學生時代的白色矮木椅一直隨我搬遷,似乎只要倚靠椅背便足以安靜工作。

我習慣在不被干擾的空間裡工作,完成一件作品,是一段時間和勞動解決瑣碎事的過程,現場沒有目擊者。通常是面對空白的牆壁開始,那牆壁像鬥牛士舞動手上那塊紅色斗篷,自己像一隻向紅布衝動的鬥牛。將作品掛滿牆壁,送去展覽發表後,工作室內就像剛採收完的菜園,然後又從面對空白牆壁開始,一次又一次不知何時才能再佔滿,工作模式如此循環構成住在工作室內的日常。

小學生的年紀,過年前通常會跟爸爸送禮去台北的姑媽家做客幾天,有一次讀建築系的表哥不在家,看到他的房間擺著製圖桌和畫架,一疊石膏像的炭筆畫感到好奇。此後我也想要有自己的空間,不再睡通舖,獨自爬上天花板上的木板睡覺,當成獨處的小閣樓,在那裡釘小畫架和畫板,收集圖片,模仿圖畫自娛,甚至編織了當畫家的夢想。只是後來到外地唸書,睡通舖的寄宿生活難有自我,升學途中,連畫畫的樂趣也遺失了。

直到唸美術系才擁有自在的獨處空間,在山仔后附近一處偏僻的三合院,我毫不在意住進石牆紅瓦屋頂的老屋,即使一切顯得昏暗雜亂,外牆被漆上看起來不是好兆頭的白色大字『巫雲』。那裡很久以前就形成美術系西畫組學生的聚落,且聽說曾住過那七個房間的前輩大多去當畫家。在那裡偶爾會看到陌生人來探望他們的「巫雲山莊」,聽聽過來人的故事。那裡的門窗外出不上鎖,任好奇的人隨意出入探望聚會,聽到不同來歷的訊息交會。有時遇到畫家前輩來提醒,畫新一點,不要愈畫愈回去!深怕學習落伍,那裡成為另一個夜間的Art School。

北投的工作室在一棵巨大的龍眼樹下,當初從市區來找住所,一看到這間有矮牆院子的水泥平房就決定住下來,沒想到受這棵百歲的龍眼樹庇蔭了十幾年。

起初,敲木頭做雕刻不會吵到鄰居,但空間不足容納。由於無法繼續重覆做形象扭曲的雕刻,也克服不了畫油畫的障礙,此時才發覺木刻版畫簡潔鮮明的圖象特性適合用來完成我的雕塑性草圖。由於看過不少畫家親手做的木刻版畫很獨特,尤其古老的雕版印刷術也能印出個人風格的現代畫。我開始學著像畫師那樣畫稿,磨練出雕版師的手藝,同時還得有印刷師傅的分色能力。此時我看到一把小學生用的紅柄雕刻刀,不需要版畫老師,也不需要壓印機,只是用最簡單的徒手方式做出具有繪畫性的木刻版畫。沒想到我的圖畫會用木刻版印完成,以此來彌補繪畫能力的缺陷。

幾年後,我的木刻版畫開始為我爭得機會,甚至去巴黎的國際藝術村工作。國外的工作室也是不受干擾的空間,簡單起居設備,挑高的空牆,四壁有暖氣鋼片過冬,一張工作桌椅和畫架。大概是時空距離,有種熟悉感讓我想起北投的住所和學生時代的巫雲工作室,在那裡養成的工作習慣和紀律,即使在異鄉的工作室待一整年,一點也不感陌生。

時間過去久遠,曾經住過的工作室場景仍會出現在我夢裡。有一次在夢裡回到龍眼樹下,驚訝地看到屋門還開著,紗門歪倒一邊。一進門就看到廚房的牆壁被撞出一個大洞,看到隔壁的圍牆和往後山的坡路,納悶著即使房子住了十三年已經老舊也不致如此。屋裡被翻攪過的樣子,忽然看到四五個穿著黑色新潮衣服的年輕人走進院子。在我面前任意嘲弄,甚至把工作桌上一疊素描任意灑落滿地,我趕緊撿起疊放在手,卻是一張一張的白紙。他們的臉上裝扮怪異,五顏六色地塗抹,男女無法分辨,不看表情也足以讓我從夢中驚醒,我一直彎腰撿那堆草圖,直到抬頭不見人影!

做這個夢大概是工作室已經冷清一陣子,心裡開始感到愧對工作之後的事。無論怎麼說,夢境提醒著:「工作室的牆壁已經空白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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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一張機票

去紐約或巴黎大概是美術系學生當時的夢想,對我而言,大學念到快三十歲才畢業感到慚愧,應該自學校斷奶了,不該再給父母添麻煩。雖然不確定還有時間畫畫,不過心裡準備好踏入社會,到一位建築師的工作室上班。

我想若不是大我一歲的學長在巴黎努力畫畫多年,有能力附上一張飛機票邀我出國,慷慨地分享他的工作室,那麼我也不知何時會有出國夢!

我記得大三的暑假,一位年輕畫家突然出現在我的門口,好奇地探望我那滿地木屑和雕刻的房間,他剛從巴黎帶回許多油畫在台北個展,和太太一起上山來探望曾經住過的房子。此後,偶爾會收到貼著法國郵票的明信片,巴黎彷彿不再只是印在書裡的地名。每次他回台北展覽,也會收到邀請卡。聽他在異鄉畫畫的故事,鮮明的職業畫家形象很受鼓舞。

我辭職要在畫廊展覽,初次表現不怎麼吸引人,帶回作品躺在公寓樓頂的小房間想著難卜的未來。有一天清晨,接到從巴黎打來的國際電話,有秒差的電話聲中聽到他在問我要不要去巴黎?沒聽錯吧!怎麼去?我沒打算呢!

雖然出國數次,僅到過歐洲的短暫居留,還不足以窺見藝術世界的五花八門,多少彌補透過書本或別人的經驗學習西畫的缺憾。異鄉遊走,尋尋覓覓,刺激感官。看得愈多,有時不免懷疑自己做的東西是不是藝術了。生活不在此,偶然流浪漂泊雖然浪漫,但心頭愈感到需要回家好好做出自己的畫。

來教室的途中,彼此都戴口罩遮住半臉露出兩眼擦身而過,大家正在經歷一段彼此隔離的世界。想起上次回國途經杜拜轉機,第一次置身在阿拉伯世界,迎面而來的是穿著長袍蒙面露眼的人群。在高速公路上看到往國際機場的路標,上次朝那方向去搭機是二十年前了。

隨著出國便利省時,常常聽到朋友要出國的訊息,難免也會心動,不過我還是平靜地在台北走動。對於繪畫工作,也那麼不在乎流行的表現行為或媒材新舊,老是改變作風跟上新潮也不是長久之計。總是不管在哪裡畫畫,用什麼表現形式,總得有辦法創造有歸屬的存在觀感。

前年春天受邀出國展覽,我得為此製作兩張木刻版畫,想起在德國短暫居留時期的素描簿,找到兩張當時以為不管用的草圖,根據原來結構改編成更完整的套色大版畫。

我一邊刻版,一邊想起畫這些草圖的情景。客房裡住了一位義大利來的藝術家,他的作品是每天到美術館的大廳公開製作一塊乳酪餅,然後蓋上日期排放在木架上。三個月的工作計畫,結束時將滿架的發霉乳酪切開請大家嚐嚐。工作室的門口停放一輛大卡車,每天出入看著車上種滿玉米幼苗在長大,這又是另個藝術家的作品,當我離開時,卡車上的玉米已經收成了。而我每天帶素描本進工作室,大教室般的空間只有工作桌椅和畫架,空白的牆壁還留著上一位藝術家用火藥燒出圖像的焦痕,後來我的圖畫佔滿牆壁,以此結束四個月的工作。

將這兩張彩色木刻版畫小心翼翼地打包送去交件,還擔心郵遞將油墨沾黏了。偶爾作品被買走送到國外,知道有好歸宿也會感到欣慰。這次只是送作品出國見識,想起媽媽第一次送我出國的樣子,自己留在原地也無所謂。

有一年的諾貝爾物理獎得主是一位六十八歲的日本物理學家,他到瑞典領獎竟然是生平第一次出國,而發現道理的靈感是來自在家中的泡澡,看到這則新聞報導感到不可思議。我聯想到一位曾住過巫雲的畫家前輩跟我說,他要創造一個台灣畫家不出國的紀錄!那時對於這個說法感到納悶,原來不出國也是一件有意義的事。後來聽說他飛去歐洲旅遊一趟,那也無礙於他的油畫創作進展。也許他們在地的工作能量充沛,只要創見或作品能量輸出就行?

從前用五花八門來形容見到繽紛的現實藝術世界,現在已不足以形容另個透過數位網路,從電腦螢幕見識的另一個虛擬的藝術世界。總之,不管在哪裡畫畫,藝術的天空一樣高,也許能在熟悉的生存環境裡找到藝術能源,提煉出有藝術成分的作品,那麼出國或不出國不再是一件稀奇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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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讀畫

『在繪畫中,尋找是無聊的,發現才是根本。』學生時代讀到畢卡索這句有關創作的說法時,我馬上劃線,那時還無法想像創作經驗裡的「尋找」和「發現」的差別。多年過去,三十五坪的住所似乎變動不大,一房堆書,一房堆畫,尋尋覓覓地工作結果,也還沒做到佔滿住所的地步,或達到職業規模。

雖然很多年沒出國,只能透過閱讀神遊世界。就像以前在鄉下上學,沒有書店或圖書館,更沒展覽,我的畫圖樂趣僅能依靠張貼在學校公布欄上的報紙插圖,從廣告頁裡找藝術圖書郵購。而現在可以透過電腦螢幕到國外網路書店尋找在台北買不到的書,每次收到寄來的各種語言的作品集像迎接老師進門,看來從小養成找書當老師的習慣似乎沒有變。

有一段時間,我以為看過的書大多不會再打開來看了而裝箱封存。對我而言,從小摸書本長大,到了某個年紀,覺得需要再學習認知一番,然後又翻箱倒書。有時更感到精神飢渴,即使網路發達的時代,打開電腦就像打開世界,我還是習慣到處找書滿足好奇。通常直接閱讀作品,不看別人的評論或解說,並儘可能地看完作者一輩子的作品,欣賞領略他們提煉藝術的發現,在不同年紀會有不同看法。

書架上也有自己印的書,偶爾翻開瀏覽,不免心驚臉紅。工作室雖小,至少有一個可充分展望的窗景,搬離幾處久居的住所,總有幾張窗景畫。

曾做過一張大版畫《龍眼樹下》就是窗景的總結了,做這張像門板大的木刻版畫費了快一個月時間刻印。在那裡住了十幾年,離開前,為了將這棵樹的長相畫清楚,我像一隻在圍牆走動尋找獵物的貓那樣觀察,面對有龍眼樹的住所開始練習寫生。我以為百歲大樹會一直存在,誰知搬離後的大樹命運?我所能做的事,也只是為這棵樹畫像,然後刻印在我的圖畫裡。每次經過那裡,抬頭望著一棟公寓大樓蓋在曾是龍眼樹的生長地,而我在那裡生活過的痕跡彷彿不曾存在。

第一次出國去巴黎只是待四個月,大概在台北讀過不少歐陸的翻譯小說,腦海也輸入很多歐洲繪畫和影像,以此當作旅遊指南,在異鄉遊走並不感陌生。總覺得文學、繪畫是一個地方最好的觀光指南。

每次看到我畫的龍眼樹就微笑,龍眼樹教我低頭看看腳邊的微小事物,重新學習觀察與理解眼前的風景。以前畫畫的習慣憑藉想像,現實的場景只是畫裡的象徵符號。轉念之間,繪畫的形象來源愈來愈多現實的場景,想像重新有了依據。

我走過北投街上,往市場的圓環總是人車熙攘,有一次抬頭看到圓形安全島上五棵小葉欖仁長綠芽,停下腳步想著昨日光禿的景象?遠方的七星山正冒雲煙,立即在腦海裡梳理雜亂的樓房,清空街上的人們,這樣可以看清楚眼前的光景,將出入多年也沒多看一眼的街景畫成圖稿,接著刻在木板上。

由於畫畫需對現實場景的觀察理解,因此各地畫家的圖畫和作家寫的故事成了我接近認識的線索。不知不覺走進他們的畫裡,或故事描述的時空裡,因而感受他們在現實空間裡轉化觀察理解的脈絡,發現一種結構將各種珍奇的事物串成一串耀眼項鍊般的作品。

我也不知不覺地和老畫家投注眼光的地方重疊,喚我回頭翻翻被輕忽已久的圖畫。從頭理解在沒有職業畫家當榜樣的年代,他們除了找唐山師傅,也和日本老師學習當畫家,甚至遠赴歐洲見識,他們回家努力消化學習的經驗,學習的趣味明顯反映在他們的作品裡。然而,在這塊地方寫故事、畫畫,或做其他藝術表現的典範愈來愈多,至少流傳百年的藝術故事也我找來讀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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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再見,巫雲

住在山腳下,偶爾會搭車到山仔后,延著上坡路悄悄走進巫雲山莊,站在房門口探視自己當初坐在門背後的工作模樣。天冷時,總會想起巫雲那棵山茶花開了沒,通常是寒假裡的溫度,記得院子冷清,房門口只有那棵紅花盛開的茶花樹和我相望。

有一年冬天,仍是悄悄地走進無人的院子,蹲在我的房門口再畫這棵茶花樹,仔細畫一枝盛開的紅色山茶花,並且刻印在圖畫裡。回頭翻翻素描簿,看到一張用墨汁畫的茶花樹,那是搬離前,我坐在門口畫了這張素描,看起來笨拙。夏天不會開花,午後的濃霧漫飄,抹去院子最後的悄靜和茶花樹,結束那個暑假,我也脫離漫長的學生時代。茶花樹已長高許多,看不出當年畫的樹樣是寫實,還是寫意?

寫稿還混亂時,我上山一趟,依然在冷天裡的午後走進巫雲山莊。陽光中還飄著金色雨絲,遠遠看著老屋被精心修復的樣子感到意外驚喜,想起以前老房東嚷嚷要拆屋蓋新大樓,想不到子孫卻極力保留祖厝,也保留我們生活過的痕跡,現在不會被馬路吞掉或年久失修,為她繼續存在感到高興。

修復後的老屋看起來更像是祖厝落成的新居。那棵紅色山茶花仍站在原地,好像跟我招手,樹稍有幾根像白髮的枯枝,身上只剩幾朵花,今年又錯過她的盛裝,不然更顯喜慶。只是塗在外牆上的熟悉大字「巫雲」被抹去,曾經像是學生的藝術村,三十年的自由開放空間,現在回復有隱私的老厝。鐵門關上,看不到我熟悉的房門。屋頂裝著錄影鏡頭,不能隨意探頭,悄悄來訪只能止步了。

回到住所,望著工作室窗口山邊的濃雲密霧,終於露出紗帽山頭。時間推移了三十年,住過山背後那間老屋的年輕人早已散落四方,各自的故事不相連。原來我離開那裡的距離,才走一座山頭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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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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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畫記-瑞芳渡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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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芳渡船頭 watercolor on paper 66×48cm 1928 倪蔣懷

 

讀畫記-瑞芳渡船


1一張倪蔣懷的水彩畫



前年偶然買到一本二十幾年前出版的畫集《倪蔣懷百年紀念展》,倪蔣懷一九三五年在基隆田寮河畔蓋自宅之前,已經畫過不少基隆港的風景,所以這個紀念展覽頗有地緣關係。除了幾張著名的淡水寫生水彩畫,尤其不少台北、基隆和八堵一帶的郊外寫生作品,透過標題可以知道寫生的地點,而且讓我訝異的是有些風景依然存在,描繪的地點也和我的生活動線多所重疊,所以看到這些百年前的風景畫倍感親切。

其中一張畫著斜坡路上一排低矮紅磚瓦房,河面寬深,原始的河床,而對岸的山邊人煙稀少的樣子,小船收帆擱在河岸邊,若沒留意標題《瑞芳渡船頭》實在看不出這是哪裡。即使從小有去瑞芳的印象,也想像不到這個一九二八年的場景,渡船頭那隻小帆船卻漂進我的腦海裡。

渡船頭的幾間紅磚房像是雜貨店,這河運交通的場景對倪蔣懷而言並非偶然的旅遊寫生之作,小學就讀的瑞芳公學校以及他經營的煤礦事業都在那裡,似乎是生活其中的熟悉角落,因此可以想像一個忙碌的三十四煤礦老闆,業餘畫畫的興致熱烈,找到閒暇來到熟悉的渡船頭寫生。

後來我拿這張圖畫問媽媽,她低頭認真看了幾眼,一臉不認識的樣子,一聽到我的解,她:「啊!那渡船頭在瑞芳,早就沒啦!」聽起來好像曾有過樣子?她只知道從前瑞芳的娘家附近有渡船頭,也曾跟媽媽搭小木船過河去對面深山採竹筍的印象。她還搭車回家看到空中的流籠往來山頂就知道瑞芳快到了,這些未曾聽過的法更引起我的好奇。

不久,我在電話中聽到媽媽突然提起夢見回到小時候瑞芳老家的事,夢見老家後院的古井水槽有點髒,拿布抹擦乾淨。在夢裡回瑞芳老家幫忙我外婆提水桶取水,還看到河岸對面的渡船。媽媽從小不在那裡長大,這些斷片般的夢話可能是僅有的娘家記憶,或許是看過這張水彩畫而引發的夢境?

瑞芳,搭公車在柑坪里下車,媽媽像識途的老乘客告訴我怎麼去。七月的一個大熱天裡,我懷著這般想像與好奇去尋找渡船頭的蹤影。火車離開汐止以後就看到基隆河在車窗外,而我腦海裡的那艘帆船似乎也在河面上一路隨行到瑞芳。也許我小時候曾經來過,記得媽媽曾帶我在瑞芳下車,然後往娘家方向走去,我在她身後跟不上步的印象,像一片耀眼的光芒中只剩媽媽往前快走的背影。走進老巷裡既感陌生又有點親切,來回徘徊幾趟,帶著圖畫裡的印像走到河堤,河水清澈見底,雜草掩飾河床。請問了迎面而來的兩位白髮長者,請問渡船頭在哪?看到他們同時轉身手指相反的方向,頓時我也不確定往哪走。

沿著基隆河岸一路走回車站,順道去探望瑞芳大姨,我也拿這張水彩畫問阿姨,其實這張畫她的年紀相當,雖然認不得,倒也想起老家還沒搬過河時,住在對面的三爪子坑山裡,十三才敢渡河上學,而我的大舅和二舅得搭船過河唸小學,有時風雨弄衣服渡河很危險。阿姨的記憶還很清晰,這些意外的聽聞也豐富了我的想像。

我也把這張倪蔣懷的水彩畫寄給美國的四舅看,很快地在他的回信裡看到一個生動的回憶片段:......但是我覺得應該確定的是畫中的渡船口是一排商店式的二層樓紅磚建築。那會不會就是我小時候走路從瑞芳去外瑞芳上學時途中經過的叫做「船仔頭」那一排房子?原因是我老家的後面原是一大片稻田和小徑。小徑是(過港)那邊農家要過港(基隆河)瑞芳的唯一路徑。在路徑通過基隆河的地方也有一個渡口叫作(渡船頭)。」

看到這個描述,想起在河堤邊那兩位長者指在不同方向,渡船頭似乎有兩處,覺得好像都沒找到的樣子,於是八月的大熱天裡,我又去了瑞芳。這次我深入巷底,找到一處可能的地點,坐在一棵老榕樹下用鉛筆畫一棵彎腰駝背的老樟樹,樹身粗大被蛀空,但枝葉仍然茂盛,樹旁一排雙斜屋頂的老房有窄巷穿過,巷內悄靜。雜草長出河堤看不到河水,而對岸邊的樓房遮去了山影。回來之後,我又仔細看這張水彩畫,那幾筆畫出擱在岸邊的那隻船一直以為那是過河的搖槳小舟,愈仔細看愈覺得小船像是等待揚帆遠去,而船頭的樣貌更像是來往淡水河的紅頭船?當我如此揣測時,四舅再次的回信裡提供了一個清晰的線索,也解除了我的疑惑。倪蔣懷將路邊的電線桿上畫滿牽引的電線,顯示著電力普及時代來臨的帆槳在河邊休憩?也許在寫生這張畫時,往台北的火車正駛過岸邊的鐵路,而渡船頭就將只是等待過河的地方。

「距離我家後院不到一公里。聽我母親過,在沒有火車的年代,基隆河可是直通淡水港的河道。那時我的曾祖父經營茶葉的中盤商生意,他所收集的茶葉便是從(船仔頭)裝上小木板船順流而下,去台北賣給茶葉貿易商出囗去福建。......在渡船頭傍邊原來有一間小茅屋,住著一個單身的老者,管理一艘又小又舊的小木舟,專門給過河的人拉鐵索渡河。他就靠客人的小費謀生。我每次看到他,心裡都為他的孤苦伶仃感到難過。不知道他後來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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礦工入坑 油畫65.5×80cm洪瑞麟1958

 

2一本洪瑞麟的紀念畫冊


去瑞芳尋找倪蔣懷畫過的渡船頭之前,除了找資料地圖,我還想起一本洪瑞麟的紀念畫冊,好幾年前媽媽去瑞芳大姨家帶回,大姨轉交這本書給我,會有這本由家族和收藏者共同出版的作品集感到訝異。我最早認識洪瑞麟的藝術故事是高中畢業那年在台北的書店站著看完那本最初版的《日據時代台灣美術運動史》,不過後來看到這些故事中的真實礦工繪畫都已裝在畫框裡掛在畫廊或美術館了。我的學生時代正是留日老畫家的故事被挖掘,作品紛紛出土的時候,後來有關老畫家的記憶歸檔,始終沒留意過他在哪個礦場工作。

媽媽不知道這位瑞芳的礦工畫家,但是偶而想起這本畫冊裡的礦工畫,會要我照那樣畫一張圖掛在客廳,以便記得爸爸當礦工的真實模樣。雖然在家裡吃過他的便當,拿過他挖煤用的十字鎬,拿小支掘仔敲碎配給的烏黑煤塊,把裝頭燈的頭盔和繫腰的便當電瓶當玩具,折疊好清洗乾淨的白色棉短褲,但每次回家的樣子都是一身乾淨,看不出來是剛從地底的礦坑下班回來,即使如此,我還是無法想像畫呀!

不過想起念美術系的大一暑假和爸爸一起做工的經驗,七、八月的大熱天裡,每天一早工頭開車載我們去工地,去鄰近的龍洞社區灌漿做水溝,坡坎和水泥涼亭。煤礦停採後,轉業當板模工,一起當礦工的鄰居也成了工頭的班底。我們拿圓鍬和十字鎬完成一天的工作,對他們而言,打赤膊在太陽下揮汗勞動和礦坑裡溫度似乎沒差別?我每天帶一截炭精筆和小刀片藏在斗笠裡,趁著午休時間割取水泥袋的牛皮紙當速寫練習紙,畫他們休憩或一邊工作一邊觀察記憶打赤膊的勞動姿態。每天畫幾張回來檢討當做下次上工的改進依據,大概有這個畫勁,才不知不覺地結束一個月的工程。這種粗工當然和挖煤無法相比,至少這是想像當礦工或在礦坑畫畫的依據。

七月下旬的烈日下搭車來到瑞芳,我很快找到媽媽從前的老家在陰暗的巷,沒人住也沒有門牌號碼。她那邊早就翻新蓋樓不認得了,新舊雜陳的房子仍像礦區的社區。走出巷口,站在鐵路平交道等待火車經過時,望著對面的山頭,滿眼是綠色草木,看不出曾是礦區的痕跡。坡路口的瑞芳公園籃球場有以前是煤炭場的明,一間宮廟在另一邊,此時沒有香客的安靜,立足百年的神明一定保佑過眾多的礦工們,想起爸爸也是常去廟裡燒香啊!

沿坡路上去是瑞芳二坑後來叫懷山煤礦的遺址,礦場的輪廓大致依在,但昔日被挖掘過的土地現在都被綠葉雜草包覆好好得,好像沒發生過一樣。我沿坡路往上走,應該是從地底挖出的廢土堆高的推車路徑,那張《拾炭的人群》應該是速寫這裡。午後兩點的太陽在頭頂,路上沒遇到人,再走一段陡坡階梯爬上龍潭山頂,望向基隆山和瑞濱海岸,媽媽記憶中的運送瑞芳煤炭到深澳發電廠的流籠在空中交錯,那麼一切想像中的場景都變得真實。想起洪瑞麟在一九五八年畫的油畫《礦工入坑》,此時我才驚覺原來背景那幾座小山頭,不就是眼前的龍潭山、秀崎山和瑞芳山?頓時,彷彿走進圖畫裡的場景,突然看到那群礦工出現在我眼前,清晨含露之際,換班的礦工著裝閒聊,各自亮頭燈一臉平靜地坐上運煤列車入坑,礦場開始運轉,周遭像劇場般地響起各種聲響。

老畫家常特寫礦工的個別勞動肢體或群像,礦坑內的挖煤世界看不出是哪裡的礦場,但那是礦工在地底下幹活的普遍性典型,台北四周曾經有很多煤礦場,有很多礦工,養活很多家庭。那群傾身賣力推著煤車出入坑口的人影,老畫家也偶而會在畫裡顯露真實的場景,然而事過境遷,礦工行業消失,但他們的身影仍在圖畫裡,會一直掛在美術館,現在看來,不再有美術史的觀看距離。

離開瑞芳沿著基隆河堤岸走回車站,順道去探望瑞芳大姨,以前見到阿姨都在熱鬧的聚會裡,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單獨跟她閒聊幾句。我提起送書這件事向她謝謝,其實我考上高中那年的暑假,去瑞芳參加大姨的生日,反而送我一本牛津英語大字典當禮物,她還記得。阿姨那本書是洪瑞麟太太那邊寄三本來台給至親好友,其中一本要給阿姨,但覺得留著可惜,想到我在畫畫較有用處。聽到阿姨跟洪瑞麟太太有交情更讓我意外,以前住瑞芳時,鐵路相隔,洪瑞麟住在對面的礦工宿舍。他年輕時興趣畫畫,又去日本東京讀美術好幾年,回台後為了生計,受倪蔣懷盛邀來瑞芳幫忙挖煤礦,後來當了畫家礦長。他的宿舍掛了很多漆黑的畫,那時大家忙碌顧肚子,那能欣賞他的畫藝。後來又去板橋那個藝專教畫,畫畫還是要畫到老才能熬出一點名氣,沒想到日後有人捧,啊!現在一張畫可換一間厝!大姨對洪瑞麟的直接印象,描述得比書上寫的還生動!

老畫家在這座小山頭的礦坑軌道上出入三十五年,也只是比其他礦工多帶一支筆和畫家心眼的勞動者。那張《礦工入坑》的油畫場景彷彿是媽媽娘家門前的風景,聽過四舅說過小時侯曾經跟著一位稱做瑞麟伯的畫家外出寫生而大姨在另一頭的瑞芳車站做裁縫。

大姨搬進公寓做裁縫之前,最早的裁縫店在瑞芳車站對面的市場裡,小時候偶而跟媽媽去瑞芳,下車過街就到,看到那排有洗石子圖案裝飾的洋樓,相對於後站礦區老街是戰後的新門面,從下搭火車穿過長長的隧道,來到比較熱鬧的瑞芳像是一趟愉快的遠足。大姨那間裁縫店的朦朧記憶裡,像夜色中亮著日光燈,看到自己安靜地在工作檯桌旁張望店裡擺滿布料和洋服,聽大人在話感到溫馨小店的印象,穿過大姨做的衣服,家裡有過一台腳踏的裁縫機大概跟那裡有關吧?阿姨做裁縫五十年,而在那間店工作二十八年,現在變成一家飲料店。

阿姨有著做衣服的手藝維繫家族,孩子的新居即將落成,她悄悄説,請人在一大塊兩寸厚的花梨木上刻上四個字「雙手萬能」,要當做送給兒孫們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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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一張掛在餐桌上的小油畫



幾年前的一次家族聚餐,二舅媽說他們家那張蔣瑞坑的小油畫拿去重新裝裱,知道是蔣瑞坑的畫感到意外。記憶中這幅小油畫看起來像是瑞濱海邊的風景,畫框簡潔不俗,畫在夾板上的筆畫率性俐落,海邊色調的顔料顯得有點年代而暗沉。想起高中畢業後,我來台北補習,有半年時間住在二舅家準備考美術系,每天在餐桌上吃飯,抬頭就看到那張掛在牆上的小油畫,也許聽過畫的來歷,大概也記不得陌生的名字。

其實美術系畢業之後我才知道這位畫家的存在,挖掘台灣前輩畫家的熱潮過後,這位高齡畫伯的礦工畫和九份的風景仍是新聞,只是印象中似乎未曾看過他的畫展。大概聽到二舅媽換油畫框的事,才對這位畫家產生好奇,所以買到一本他生前出版的口述歷史⑥,由此認識他的漫長畫歷,那麼二舅家那張小油畫是見過作品的唯一印象了。

蔣瑞坑的人生大部分都在瑞芳度過,除了受畫家叔叔倪蔣懷的鼓舞去東京學畫,在戰爭氣氛中歸來,亦受經營煤礦的叔叔倪蔣懷牽引,二十出頭就跟洪瑞麟亦師亦友在瑞芳開始四十年的礦工生涯。他用爽朗直白的語氣憶往,關於在日治時代的生活場景描述,彷彿看到許多未曾見過的瑞芳老照片。

其中一段有關倪蔣懷的回憶讓我印象深刻: 「我覺得那麼早的年代,倪蔣懷的繪畫造詣很高,小時候爸爸帶我去八堵找倪蔣懷叔叔,看他畫畫的神情,畫水彩作品,直覺他那麼天才,畫圖好像很難學的樣子,但會萌生一種嚮往和憧憬,但絕對沒想到日後自己也像他一樣,成為一名畫家。」 

由於媽媽和娘家的聯繫緊密,從小偶而會帶我去瑞芳,知道我得叫很多舅舅和阿姨,也聽說我有很多表兄弟姐妹。長大後還是偶而跟媽媽去家族聚會,在餐桌上學會敬酒才都認識。他們都可以成為我求學以及營造人生的榜樣,想跟大家一樣去考法商,只是最後選讀美術系,並以此維生。

二舅家接納我寄宿半年準備考美術系,讀大學的表哥容我用他的書桌。去師大附近找畫室開始學畫石膏像,買調色盤練習畫水彩,還以為美術系不難考。但事實卻是自己既沒有奇蹟般的能力,反而連番受挫,除了自責辜負二舅家的幫忙,也讓父母為難。

此外,瑞芳的外公也打電話找我,第一次跟外公電話很驚訝,「再去考看看!」我還記得外公的慈祥聲音。無論如何,沒有外公那通電話,我應該去當兵三年了。事實上,高中畢業後獨自做這個決定,只憑一股從小對畫圖的興趣。只是沒有學過畫的本能經驗和夢想之間的距離過大,以至於在跨過入學階段折騰了幾年,現在看來以這樣的挫折展開夢想也不是壞事,學著磨練耐心和雙手,也學會安靜面對工作,漸漸感到有能力上軌道而不再是幻想。

我也訝異當初入學想畫油畫,想不到卻以雕刻和木刻版畫畢業。剛出道那幾年,台北的畫廊林立,當畫家不再是窮苦潦倒的刻板印象。記得小舅第一次來我的工作室,好像看到跟認知的畫家印象不一樣,即使如此,小舅買了一件雕刻,五姨媽聽聞這件事也像似鼓勵地買了一件雕刻。

我的展覽也很少讓家人親戚知道,工作了幾年,有一次在台北德國文化中心個展,雖然不像在專業畫廊,作品也沒有驚人之處。舅舅阿姨們不知哪來的展覽消息,他們一起聯名送來一圈大花籃擺在走道口,我一走出電梯門就看到他們的祝賀感到意外,他們的心意增添場面,開幕像喜事!回到牆壁空蕩的工作室,好像爬回洞穴,不知多久才能將工作室填滿作品,然後帶出去熱鬧一番。由此我也漸漸適應這個獨自面對工作和發表作品之間循環孤單和喜悅!

四舅也曾為我寫一封介紹信給他的同輩親戚收藏家,我知道自己的作品還生澀,也不是主流的油畫,只能在另類的畫廊裡找到發表機會,覺得還沒有理由去找他。見面是工作十年以後了,意外接到電話,我帶作品去他的辦公室。再次碰面是前年在畫廊個展時,意外收到這位長輩的名片留言,轉頭之間,忽然看到他滿頭白髮帶著笑容走進畫廊,他説高興看到我的新作,簡短幾句,並向他握手致意。

二舅在造船廠上班,後來很喜歡去他們家,若不是聽到他說日本話,不然很難相信他少年時曾待過日本神奈川,也許就是戰時的少年兵?考上高中那年夏天,跟媽媽去瑞芳為大姨的生日慶生,認識台北來的表兄弟,我們的成長背景都不同,大家都要升學考試,後來變得喜歡親近他們,尤其去台北的二舅家。長大後,我們各自事業家庭,生活型態也不一樣,雖然來往不若從前,但在家族聚餐碰面依然親切。不過,最近才知道二舅媽年輕時曾在懷山煤礦事務所上班,突然想起那張小油畫的來由,也許是同事的機緣吧?那麼想像舅舅一家曾住礦場旁,見識過倪蔣懷以及洪瑞麟和蔣瑞在礦場畫畫的傳奇,那又是一件讓我驚奇的事。

想起這張蔣瑞坑的小油畫,許多從前在二舅家餐桌上的飯菜滋味還在心頭。此外,我的工作進行多年,經歷平凡無奇,但不知不覺之中,家族長輩的關照像渡船,讓我懷著十八歲的夢想走到這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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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一口百年古井



從老家去貢寮搭火車到瑞芳,車窗外的風景盡是沿著河谷的綠色地形,然後忽然沒入穿越山脈的隧道。經過的幾個車站還可以看到曾是礦區的房舍,每次穿過將近兩公里長的三瓜子隧道來到最大的礦區車站,從寂靜到喧囂的城市,彷彿進入時空轉換的隧道。

四舅很早就去美國工作直到退休,兩年前回來過年,特地住在瑞芳,也比往年多待一些時日。有一次去基隆河邊散步,沿著瑞芳國中的河堤步道走向瑞芳,所見既熟悉又陌生,真的是少小離家老大回。幾番詢問終於找到舊家址,發現能辨認的,只剩下那口養他長大的百年古井,心理十分激動,於是當晚寫下如此感懐:

萬里尋根遊子情

青澀年華何處尋

百年古井今猶在

不見當年舀水人


他們離台前寄給我這些訊息,我趕緊抄下這幾句頗有詩意的感觸,而腦海裡馬上鑿出這口百年古井的形像。

在台北和老家之間往返,火車都得停靠瑞芳,雖一直想去瑞芳找那口百年古井,猶豫到現在才決心下車去找這口井。那是七月裡的一個大熱天中午,好久沒有下車來過,車站翻修過的樣子明亮清爽些,通道指示牌除了英文,還多了韓文和日文,像來到國際車站。礦業消失後,車站衰落老舊的印象停留很久,站前的小鎮印象似乎沒有翻新。

瑞芳才兩個公車站的距離,從下車的公車牌走進巷子沒幾步路,很快發現叉路邊有一口貼滿白色磁磚的水井,汲水筒裝在金屬遮蓋上,井邊的水槽裡有洗衣板和水桶。我一看到就以為找到媽媽夢中的老家水井邊洗水槽而高。在巷裡來回探頭拍照,找到看似沒人住也沒門牌的房子,想像外公一家人住過這裡。然後穿過一條窄窄的防火巷下石階,石砌的坡坎看起來很有年代,旁邊長一棵枝葉遮天的老榕樹。

我把那口水井的照片拿給媽媽看,卻一臉認不出來的樣子,也沒有那棵老榕樹的印象。我再把照片寄給四舅看,回信沒提到那口水井,反而寄來有關老榕樹的生動描述。

「那棵樹就在我家後院,不就是小時爬上去許多次的那榕樹呀!樹旁的石階已經修復過,従前我母親每天浣洗衣服時都要走出後門,沿石階而下。走完石階接着便是一道小水泥橋。走過橋便是一條流水緩緩的小清溪,那可是我家左鄰右舍,媽媽、奶奶們的洗衣場和每天交換小道消息的聚會所。」

我翻開素描本,找到出那天坐在石階上畫那棵老榕樹的速寫,雖然只畫那棵彎腰駝背的老榕樹像張開雙臂,枝幹茂盛,河岸對面的山影隱約在枝葉的空隙中。彷彿還聽背後清脆的鋁棒擊球聲,和接球的呼叫聲,一群年輕孩子穿著棒球隊服正在烈日下棒球操練,這裡曾是有田路的一片稻田,而有一條水溝流經樹下,是大家洗滌衣物聚集的地方,看到這樣的描述彷彿看到阿的洗衣身影,也看到媽媽在老家同樣的場景。

既然不是那口百年古井,於是循著信裡的訊息再去一趟。這次直接走到巷底,在另一頭又找到一個貼滿紅色磁磚的水井,不鏽鋼的水井蓋上依然有汲水筒,手柄朝上,巷人家共用的樣子。一、二層樓的水泥改建房子露著紅磚瓦房的殘,漆黑頂的矮房留著礦區社區氣,幾個長者坐在門相對的巷閒談,巷底可能通往渡船頭,我以為這個場景符合那口百年古井的樣子。

使回來又發覺找錯目標而懊惱,想起前去金瓜石玩,搭公經過都不知這個瑞芳最早的聚落,所八月中的一個大熱天裡又去認識一。來到這個巷口,熟悉地直接拐進原先走過的防火巷,突然看到一人家的後門階下有水井的樣子,隱蔽在雜物堆裡,那口圓井露出古意的水泥顏色和加高直砌的紅磚,厚厚的水泥蓋上擺滿小花盆。發現這個幽閉的角落瞬間,我感到驚喜,直覺認定就是這個水井,那不起眼的樣子卻是一口百年古

我滿足地走下石階,在老榕樹下擦汗吹風,站在棒球場外野草地望向本壘板後方的河堤,從前的渡船頭應該在附近,外公一家人從河岸對面的山裡搬過來,河畔人家在狹窄的腹地挖井取水,沒有水龍頭的時代,這口古井也是一家生活的泉源!

從喧囂的都市搭火車穿過許多暗的隧回到悄靜的鄉間,這次媽媽仔細看了照片幾眼,終於認出一點端,她夢中裡老家以為都拆掉改建了。其實老家的地形和瑞芳相似,只不過隔著幾座山脈,未被樓房佔住。村子裡仍有不少水井,常聽到左鄰右舍的抽水馬達聲,家裡沒有水龍頭之前,大人小孩要分擔挑水裝滿水缸。而媽媽的瑞芳老家夢境,彷彿也看到從前老家的日常,至今我們仍在喝井水,來自那口看著大人挖鑿出來的深井。

這次我有把握地將這張照片寄給舅舅,驚喜地收到更多關於那口古井的回憶:「很髙興你終於找到我家的百年古井了。它就是位在我家隔壁,姑丈家的小院子裡。起古井,自然而然心中湧現許多兒時的回憶。古井雖然老舊,從未修善過。但是井底從來沒有乾枯過。井水不是很高,但它總是有足的井水供應我們和姑丈家十幾人口所需的生活用水。偶而瑞芳的水廠因故停止供水時,使用自來水的鄰居也來古井取水使用。古井總是一視同仁,慷慨供應,不會𣎴」。

當我進了中學後,在家時也常給媽媽代勞一點家務。打井取水是我喜歡做的家事。因為那是要有點小技巧,才能手一甩開就把水垂直墜入井𥚃。然後使點小勁,順手將水桶向左邊巧妙的一個翻拉,那麼水桶便沉入井裡。最後就把滿桶重重的井水用力 拉了上來,倒入井邊一口磚砌而且同樣老舊的蓄水櫃,這樣才是做完了打上一桶水的全過程了。等到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把蓄水櫃灌到滿,那才大功告成。

另外有趣的是,從蓄水櫃到我家廚房的水缸還有大約十五、六公尺長的距離。我爸爸有樣學樣,他接上一條相等長度的橡皮水管,約有三、四公分的口徑,橫跨姑丈家的廚房,就能把水軽鬆地引入我們廚房的水缸裡。俗話「飲水思源」,我由衷感恩這口古井,是它的健康水質讓我健康地成長。」

 

2020-9-24

 

① 倪蔣懷百年紀念展 基隆市立文化中心出版 1995 (p63)

② 台灣另一個奇蹟─矮肥洪仔:洪瑞麟紀念集

③ 日據時代台灣美術運動史 謝里法著 藝術家出版社 1978初版

④ 原鄉譜曲-洪瑞麟逝世週年紀念展 國立歷史博物館出版1997 (p177)

⑤ 台灣美術全集12-洪瑞麟 藝術家出版社 1993  (p185)

⑥ 口述歷史:礦夫畫夢:蔣瑞坑 台北縣政府文化局出版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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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潭

三月底一個星期天傍晚,我又搭捷運到碧潭,像往常無視鬧區水岸廣場,逕行踏進河灣處的灘地。初春的河邊草地螢綠,點滿紫色薊花,看著人們俯身探花,坐地促膝相聚或躺臥遐思,親子戲水伴著孤單的垂釣者背影,在步道上蹓狗散步的人影,或聽到河道踩船上的悄悄話。陰柔濕涼的河邊光影中,想起在倫敦泰晤士河邊偶遇秀拉的那張點描派油畫大作《大傑特島的星期天下午》。儘管以此誇張自己的感受,遺憾自己手藝不足以表現眼前的光景,我也只是走進河灘軟泥地,想要更靠近看清楚對岸石壁的真面貌。

兩個年輕人坐在草地上正在畫畫,專注的神情引人好奇,雖然那是我要去的位置,但也不忍打擾。我輕步繞過身旁遠遠瞄一眼,只看到他們用水彩畫著有綠樹和一塊土色巨岩倒影的河邊風景,或在小畫布裡描繪站在水邊垂竿釣者的孤影,顯然令我注目的石壁風景不在他們的圖畫裡。

看著年輕人畫畫的背影,想起從前有一位年輕人常來碧潭寫生的故事。他就坐在河堤以同樣的視角取景寫生,構思繪製一張大畫,在一九三O年初完成巨幅膠彩畫《瀞潭》,這是畫家郭雪湖二十二歲的作品。那一年春天,第一屆東洋畫會「栴檀社」在台北開展,創社的畫家都很有來歷,這位受邀的年輕人似乎很慎重地準備這張別有新意的圖畫。

同年秋天,他仍以圓山附近建立的細密畫風繪製巨幅台展作品《南街殷》,這張大稻埕的熱鬧畫面引人注目,我曾在美術館見過,而氣氛相對安靜的碧潭風景畫,我只見過印在書裡的圖片,看著畫作缺角破損,蟲蛀發霉覺得可惜。幾次大型回顧展沒看到真跡,後來看到圖片都顯示作品完好,可能經過修復或是另一張版本?我仍覺得碧潭是他開始形色簡約細緻風格的試煉場。

這張視線橫闊的畫幅巧妙挪移四塊巨石壯觀石壁。精確俐落的毛筆線條描繪形體輪廓,三個色系鋪陳前景和背景,而石壁的細節隱含在立體感的重彩裡,看不到率性筆觸,平塗設色以致畫面優雅,結構穩重。

他以雲朵狀的線條將背景的雜樹圖案化,像一片蠕動的相思樹林。以暗綠和黃綠分別山陰和有晨光照進的樹叢。朱土色石壁巨岩頭頂披掛岩草綠的嫩草,和嫩葉新生的岩縫灌木,岸邊的芒草和枯白芒花填滿石塊之間的凹壑。石青的水色,碧綠山影未現,只有石壁倒影紛紛,一葉小舟從新店溪上游划槳而下,在清晨的水面畫出清冷的波紋。幾棵矮樹枝葉枯黃的顏色醒目點綴岩壁,看起來像是秋冬季節的碧潭。

我以為這是畫家想像的風景,後來確實在真實的場景裡找到線條吻合的形體而驚嘆不已,甚至點綴石塊的水漬苔紋似乎畫得輕鬆自得,讓我不得不猜想是否划船貼近石壁寫生了?這張描繪前人叫作「石壁潭」的風景畫現在看起來既真實又有超現實感。

其實,我去碧潭遊玩的印象不多,以前等車換車的路程像一趟小遠足,即使有捷運直達,也只是偶而去長長的吊橋上逗留,讓身體懸空搖晃,看橋下浪漫泛舟,或遠眺水色山光消磨片刻。河堤遠處總是藤蔓雜草擾亂河岸山壁,也覆蓋了我的碧潭印象。

在河邊發現這張膠彩畫的真實場景是這幾年的事,有一次爬上碧潭山由步道另一端下來,好奇搭擺渡船過河。經過河道彎處走進不再是圍籬荒地的河灘,發覺眼前幾座突出山壁的巨岩各具姿態,有的被蔓草雜枝覆蓋得像蓬頭披掛的浪人,彷彿看到一張圖畫。那陣子,腦海裡經常出現這個未曾正視過的場景,引發寫生的念頭而感訝異。

前年秋天,我鼓起勇氣第一次帶紙筆走進熱鬧的碧潭邊寫生,不是去畫吊橋,雖然那是風景區的主角。我在西岸邊對著石壁來回觀望,然後找到理想的視角和圖畫中的碧潭印象重疊。起初,站在那裡寫生好像向這位年輕畫家請教,藉由他的眼光面對複雜的場景。後來發覺我畫的岩石形狀比例和圖畫裡的石塊不一樣,唉呀!我怎麼沒想到是水位下降了?推想原因,若不是河床受沖蝕,那該是新店溪上游大舉開發,蓋大水庫或攔水壩,造成河面又露出半截裸岩。前人畫過的石塊都長滿枝葉蔓草,我得另眼看這片變化隱密的風景

望著長在岩縫的茂密枝葉,蔓草裹覆岩壁,看不清脈絡很困擾,為此,我決心去搭天鵝船遊碧潭。一個有豔陽的秋日上午,第一次在潭邊踩船莽撞前進,只是為了貼近石壁來回察看。砂岩和頁岩構成的岩壁結構和紋理經歷多少時空的風化河水侵蝕,和剛露面的深水石頭色澤有明顯深淺。陳列岸邊的石頭造型各異其趣,這是隔岸看不到的石頭紋理和質感,大自然真是一位令人讚歎的雕刻家,鑿磨出永遠現代的石雕。

今年一始,便擺出大張圖紙迎接新年,過去率性點畫,一筆帶過的草圖顯得粗鄙不堪。我帶紙筆再去碧潭,將中間那幾座石塊在畫紙裡擺弄多日,才決定線稿的畫幅。畫面上的每塊石頭都可以單獨成畫,費時理解和筆畫,即使理清一個角落隨即陷入另一處麻煩,反覆糾結,有時為自己的能耐頓足搥胸,丟筆揉紙氣身惱命!

冬日一個傍晚,又到碧潭的河灘面對石壁。落日正從碧潭山頂落下,最後一道夕陽光芒四射,掩蓋山陰河谷的幽暗,除了水上微微窸窣的踩船聲,草坡上的人們紛紛佇足靜觀,捕捉瞬間消失的光影。頓時,掛著光芒石壁山頂像眾人仰望的山殿。

兩座高聳的壁岩佇立像守護的雕像,石壁間的凹壑,岩脈層層交錯而上,彷彿通往山頂的石階。溝口的扭曲礫石台像瞬間被凝固的傾瀉流體,長出有枯白芒花的草叢像一群伸頭喝水的怪獸。此時,一艘白色遊船向溝口的凹處探尋幽徑,山殿光芒似乎引向了彼岸島。

初春,隨著去碧潭的次數增多,注意到石壁上的紅色樹梢枝葉光禿了。即使午後山頭有點陰暗,深邃碧綠河水映著山影,左邊那座在前人眼裡像印斗般的砂岩石壁,頸部有蔓根包紮著風化崩塌的跡像,雜草小樹掩飾袒胸,現在看來更像臉上長滿鬍鬚撐腰露肚的莽漢,不似畫家筆下那個伸腿閒坐的白面書生。滿身流露不同年份的水痕漬跡顏色,而當年的河面水線痕仍清晰地留在石壁上

每次來到河邊,感覺河灘地愈來愈靠近石壁,中間那座石塊也愈高聳,即使結構顯得破碎的石壁仍在動盪的時空中屹立不搖,至少和百年前的照片沒兩樣。只是長在岩縫的枝葉遮滿壁,枝頭突出岩頂,石壁像披掛著厚重綠袍坐在岸邊凝神的人影。

迷濛的三月,漫草雜樹也非終年長青茂密,有時遇到岩壁上的樹葉換季脫落,趕緊記下難得顯露的岩塊線條。一個細雨的傍晚又來到潭邊,奇蹟般地看到石壁紋路像浮水印般地隱隱出現,也許長在石壁的短草在冬天裡枯萎,雨中草濕貼壁顯出石塊交疊脈絡,瞬間,彷彿見到石壁的面貌而驚喜。

側看這座石壁,像佈滿人形浮雕的壯觀九層石塔。正面望去像單薄的牆頭,卻也意外發現隱蔽在蔓草下的岩石潮濕如陷塌露骨的胸膛,在畫紙上似乎不忍掀開那片遮掩的蔓草。畫家以三個圓柱體歸納瑣碎的石壁側面,使傾斜脈絡結實穩固,他也留意到這令視覺不安的角落,而用橄欖綠塗上草皮和一棵小樹?看這塊岩頂長著頭型枝葉包覆綠草的石壁身影離開,原來如此!原來如此!每次都這樣嘴裡唸唸著回家。

上一次去碧潭隨身帶望遠鏡,對焦仔細看印斗石上的細節,頭肩有碎石脫落,但發現圖畫裡的一條弧線還留在嘴邊上,像看到微笑。天色漸暗,河灘沒人影,踩船聲紛紛回頭,此刻像瀞潭了。夜幕降下,水上的投射燈光亮起,可是對岸的石頭又得再度出場。

眼看天氣漸漸溫熱起來,樹葉又濃密了河壁,曾經多麼想去除掉擋住脈絡的雜枝野樹,拔光岩壁上的蔓草露出原貌,甚至繫燈座的浮床。這時,眼看鮮豔螢黃的菟絲草正蔓延侵吞石壁,怎麼覺得石壁的面貌還是裹在厚重的綠袍下保護較好?大概不想看到擅闖侵踏石壁的人影。

一天傍晚,離開桌上的紙筆,突然看到橘紅夕陽照在點滿嫩綠新葉的山頭,啊!好久沒開窗看看自己的窗景。至於畫圖這件事,即使可以默背畫稿,想到要完成一張圖,接著還有許多工作待完成。

2021-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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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oodcut print  on paper 40*60cm 2021

 

侯硐的運煤橋

 

兩年前,我第一次在三貂嶺車站下車,這一帶曾經是我爸爸還有不少鄰居村人當礦工的地方,繞過小小老車站然後快步經過鐵軌橋到對岸山邊的柏油路,這條人車經過不多的小公路沿著河可以走到侯硐車站。我從小搭火車經過這裡無數次,卻沒有理由在此中途下車,火車一走出昏暗漫長的三瓜子隧道之後,車窗外迎面而來就是這一段河裡佈滿巨石激流的基隆河顯露在幽暗的峽谷之間,這個光景總讓我想貼近車窗多看一眼。
 
走進這條路才發現對面有一座山形特別的岩山老是在相機的觀景窗裡出現,後來找資料發現一張水彩畫裡出現了這個山影而讓我驚喜,倪蔣懷是作者,而這件標題為《侯硐瑞三礦業》的作品右下角可以看到完成日期是在一九二八年八月二十六日。當年那個想當畫家卻投入礦業的年輕人仍不失他業餘到處寫生的興致,對於他經營剛上手的煤業,習慣在工作餘暇到礦坑附近寫生。
 
八月底他帶著四開大小的圖畫紙到車站附近的河岸邊寫生,畫裡的河岸倒影顯示著午後的時光,他在前景的河岸兩旁塗上一片綠黃的草坡,看起來像秋天的茅草而不像是夏天的雜草叢,或者像是被颱風摧枯還沒復原的顏色,的確,那年的八月中旬有一個颱風從屏東登陸,總之,畫裡的氣氛不像是熱烘烘的八月的氣氛,倒像是午后西北雨剛下過的氣息,所以河水豐沛?或許颱風剛過而無損他的事業,他筆畫有序地畫著基隆河面映著天光,順著河彎處的陡峭河谷上畫出一座正有一列冒著黑煙的運煤車通過的運煤橋,畫完這張畫是在星期日,但是高聳的運煤橋上仍然忙碌著?想必日夜輪番的礦工不停地在地底下挖煤。雖然最新式的礦區建築和他慣畫的紅磚瓦的老街不一樣,不過他眼前的事業體看來一切都很安穩地架在河岸邊。遠處山腰有點霧氣像是雨水澆熄日曬的地面所蒸發的熱氣,冷淡的藍紫天色裡再用淡紫色畫出遠方像一排朝天冷冽巨齒的岩石山頭,有份量的令人驚訝。
 
我走到橋上很快找到他當年在那裡寫生的地方,發現眼前的光景和九十年前的樣子似乎沒怎麼改變而令我感到欣喜,雖然人為的建築物變更,車站旁的瑞三礦業崩蹋已久,礦坑早就封閉,運煤車變古董,而運煤橋如今變成觀光客來探貓的通道。來了幾次侯硐都陰雨,我只能匆忙地在不同地點望著運煤橋速寫幾張,然後覺得山形在那張水彩畫的構圖裡是經過仔細觀察之後最好的安排,色彩也依然明亮。
 
大概倪蔣懐畫完那張水彩畫之後,回頭望向瑞芳這邊的山頭,又畫了一張《猴硐隧道》,雖然沒有記載完成日期,但是仔細看看隧道口那片開鑿鐵道的山壁土石裸露還沒長綠草!那時宜蘭線的火車才剛通車沒幾年,也許畫裡出現一個透空的隧道像是他看到貫穿新舊時光的新時代符號?或是有感著冒著黑煙的蒸汽火車頭正拉著載滿他的煤產列車穿過那個隧道口運送到遠方?我撐傘站在橋上也轉身望向瑞芳,不時地聽到電車衝出雙線隧道口快速通過的聲音,我也很快發現那個廢棄的舊隧道依然在河道轉彎處的陡坡腳下透空著,想起以前搭火車穿過這三個忽明忽暗的山洞就知道有外婆家的瑞芳快到了!
 
雨霧遮住山頭而雨滴讓我無法好好畫一張畫,河流和斜紋的石床依在,只是基隆河多處經過疏通改道,架起無數座鋼骨結構圓拱橋,河面不再那麼原始寬廣了,即使如此,河水也不回會倒流!
 

2018-12-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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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6-狗咬雞.jpg

woodcut print 92×68 cm 1996

 

亞典書店裡的畫家

 

我的隨身皮夾裡有一張亞典書店的會員卡,是一張有店長手寫字永久會員和簽名的書店名片,十幾年前在重慶南路的分店得到時就一直放著,實上,我受惠良卻很少用上。那家店撤離書店街就少了找書的樂趣,只有偶然去仁愛路上的亞典總店,倒像是去探望老朋友。

上次去亞典已經是前年底的事了,是專程去書店和退休的老闆娘見面,好久不見突然第一次用手機通上訊息格外驚訝。看來書店已經變成複合式空間,除了有我熟悉的書架角落,牆壁上開始有小型的展覽了,此外有人在另一頭看書喝咖啡。其實我一走進書店,就瞥見老闆娘在二十年前跟我買的那張木刻版畫擱置在牆角。看到早期還不熟練的彩色版畫《狗咬雞》,彷彿畫框裡的那隻大狗張大雙眼還認得我,眼神驚訝無辜地想要放下嘴裡的貪吃朝我奔來,而我卻瞬間轉頭裝作不認識,心裡複雜了起來,但是想起那張畫,心裡就有很多的感謝。

老闆娘在打理咖啡吧台的身影一點不像是退休許久的樣子,這次她回台北可能暫時幫忙當家的女兒打點書店,也只能坐下來跟我閒話片刻。然而第一次坐在書店喝咖啡,感覺自己坐在台北最好的美術書店裡,看著這誠心營造的寬敞舒適空間,想起以前他們在公寓裡的小店面,書店和小孩子一起長大,好像一道時光耀進我的記憶屋裡。

一九八七年的秋天,我去陽明山唸美術系,那時書商和畫具商常來系上擺攤,我以為那是山區學校的特殊景象。考上美術系之,我已習慣去重慶南路逛書店,也知道去哪裡買進口畫冊,所以看到有人來系上推銷那套中文藝術百科全書或是世界名畫家全集之類的書並不感到需要。第一次看到亞典老闆戴先生來系上擺攤賣美術進口書也不感到稀奇,當時他們像到處跑攤的業務員,常常開車載書去其他學校找美術系的學生。後來每隔一段時間,亞典老闆和太太會一起載書來山上,每次連續擺攤好幾天,發覺那堆擺在通道間的歐美進口圖畫書很吸引人,讓人隨意翻總有意外的發現,而我常惹上購書的麻煩!

大二放寒假前夕,亞典老闆突然打電話來山上,問我寒假去書店打工?還問我要多少月薪?是在電話裡知道亞典書店有落,像住家的店面在羅斯福路靠近師大的小巷裡,招牌掛在公寓樓房之間不甚起眼。第一次進書店看到滿屋都是藝術進口書很興奮,漸漸發現書堆裡也有新潮藝術書,感覺老闆的進書能耐超乎我的想像。那個寒假,我一早得從山仔后搭公車去上班,每天去翻開那些書分門別類是一件愉快的事。老闆依我曾在圖書館的實習印象作分類,尤其將畫家的精裝書像請神似地依序放上書架,看到有人站在書架前昂頭舉手尋找他們的名字而感到滿足,讓我學生時代唯一的打工經驗過得很特別。

我們唸西畫組沒有教科書,在兩三間空白的教室和廁所之間來回練習畫人體模特兒,畫著瓶罐蠟果的靜物畫,偶而到室外畫風景,看老師畫畫或關燈看幻燈片由此認識西方藝術。去我們的大學圖書館找線索,書架上的美術藏書稀少破舊,而五花八門的藝術正在發生,眼前的狀況似乎按耐不住幻想自己未來的藝術面目, 美術學校,只需一間廁所和教室就可以培養藝術家......大二讀木心的散文時,這個句子就掉進腦海裡,但我還覺得需要一本書啊!那個年代還沒有個人電腦,我常下山去找書,甚至去外文書店找目錄訂書。有時去亞典書店站在擺滿新書畫冊的書架前,彷彿帶著自己的困擾去拜訪那些畫家,那也是我學生時代獵奇尋知的地方。

美術系快畢業了,有一次去書店閒晃,老闆娘突然問我:畢業後要不要來店裡工作?......我想畫畫我的回答有點遲疑,她大材小用虧我,有過的念頭是去書店當訂書員也不錯。雖然像是開玩笑的場景,不過畢業後沒多久我真的在一家小畫廊個展出道。我一直記得去德國阿亨市駐村那一年的夏天,老闆娘突然在出國前夕打電話要跟我買一張畫,我看她認真挑了那張彩色大版畫《狗咬雞》很意外,然後帶這個心意上路。隔年是千禧年,他們搬到仁愛路上變成一家大書店。那年夏天我也要出國,在巴黎一年當中,除了畫畫,也習慣逛書店,去過科隆市區那家國王書店,看到整棟樓房像藝術家的檔案資料庫而驚歎時,想起台北的亞典也會心生敬意。

這些年,我將那些在德國做的大版畫印成書,老闆娘拿來書店賣呀?後來我又印了幾本書,老闆拿來書店擺啊?他們的書店又增加不少陌生的藝術家名字,儘管我的工作碎步前進,圖畫書不醒目,至少也上了書架。搬家數次,從前買的那些圖畫書打包裝箱之後就一直堆疊著,覺得以後應該用不著,甚至也不需要再多買書了,可能很久沒出國見識,前幾年又突然精神飢渴似地翻箱找書。來到這個網路盛行的年代,我的買書習慣似乎也改變了,不用去書店也可以透過電腦找書,從顯現螢幕裡的國際藝術網路書店買到很多圖畫書,那一陣子,訂書紛紛從國外寄來,好像迎接我的老師進門。

想起上次老闆娘打聽找畫家來書店展覽的事,突然問我來畫展,納悶自己怎麼沒有爽快點頭答應,卻只想著:下次印新書,可以來書店辦新書發表會,帶一張大圖畫或者把那張《狗咬雞》當背景?


2020-8-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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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畫一棵樹

 

整理圖櫃時翻出一疊學生時代的習作,只是多看一眼其中一張四開的素描而耽擱收拾,當然那不是我十幾歲年紀的畫,而是在大一下學期的素描課作業,經過多年的生活變動和汰舊當中仍安然留存。

記得五月初的那堂素描課是各自到學校隔壁的美軍眷區裡寫生,我畫的是一棵路邊的庭院樹,高大的楓樹佈滿畫面,和枝葉稀疏的小樹站在一起當圍籬,背後黑瓦屋頂有壁爐煙囪的房子,在有草皮的院子裡顯得很安適。每天出入學校都得經過這個開朗的美式社區,雖然美軍的蹤影早已不見,總是好奇張望地穿過有洋人居住的巷道。若不是全班一起去上素描課,我大概沒有膽量獨自坐在路邊探頭描繪眷區內的風景。

想起那年秋天,我滿懷期待從外島退伍去美術系辦復學,回頭再和一群十八、九歲的年輕人當同學顯得年長了。開學第一堂素描課的記憶深刻,彼此陌生地擠在教室裡畫一座石膏頭像,我好像又進入術科考試現場,互探彼此的能耐,各個動作熟練地完成立體感十足的炭筆畫,眼看下課時間快到了,我的手指冒汗捏著炭筆仍在紙上塗抹不出那個戴帽子老人的模樣,雙手沒輒真想逃遁。我感覺老師站在背後,還以為年輕的老師會出手拯救我的畫,沒想到我只會用線條反覆畫輪廓而難揉成明暗塊面的渾沌,在他眼裡並非一無是處,雖然聽到低聲幾句不讓我洩氣的評語,心裡卻不斷冒出沒有畫畫本事的困窘感。

為了趕上那群美術資優的同學,我很努力練習去填補空白的經驗,直到畫了這棵樹,才稍解困惑。儘管同學的表現愈來愈多樣,大家談論的藝術不一定是繪畫,也不一定要去畫眼見為憑的東西,而大家各自尋找藝術門路時,我只想著還要多久才能磨練出當畫家的手藝?

老家附近曾經也有一棵楓樹,高聳孤立在山坡的密林裡。後來門口的大路改道,路面挖到山腳下的楓樹根頭,從此彷彿變成出入家門的門神。由於大樹露根傷幹,枝葉不再茂盛,枯萎幾年後被颱風吹倒在路邊。每次想起老家那棵楓樹,心裡總有遺憾回家沒好好寫生這個場景。

大二開始油畫課了,我的素描也不再畫那麼仔細,學著用毛筆把這棵楓樹的形象畫成一張孤樹寒月的想像畫,後來裱成卷軸送給要回奧地利工作的小舅,現在想起這件事,後悔把這張不成熟的圖畫當禮物,真想拿回來重繪一遍。小舅說畫還留著,隨時可以拿回去看看。

每次去新北投搭捷運,若出門不趕時間,我習慣走那段下坡路去車站,沿途看看那排不知幾歲的楓香,圓滾滾的樹身各個難以雙手環抱,側身繞過幾棵擋路的樹頭,抬頭看一眼樹上的氣色像跟熟人打招呼。

搬到這個住所好幾年了,有一段時間,我會練習記住一棵樹形然後再畫在紙上,留住黑色枝幹撐起翠綠色樹梢在不同天氣裡的的顏色記憶。我還以為那些已經生長很久的楓香會一直在那裡,只是有些還來不及記憶就突然消失,發現水泥困住樹根的龐然大樹被颱風吹倒在地,蟻蛀或遭病蟲害被鋸掉總是不可思議。

有時不想搭小巴士,我也會從捷運站走路回去,偶爾也在這段像楓香隧道快走上坡,喘氣擦汗時好像進入時光隧道。這條上坡路也是上山的路,學生時代偶而會騎車經過這裡下山玩耍,看到這張1988年初夏的學生素描,突然很想上山去看看那棵楓樹還在美軍眷區裡?儘管我知道那裡廢墟了很久,現在即使房舍復原舊貌也難找回過去的生活氣息。

 

2020/6/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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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迢迢

 

山,從小就在我的生活視線裡,儘管東北角的老家門口有低矮海岸山脈綿延,伴隨著和大人上山勞動和童伴探遊深山的記憶,即使長大搭車遠離,更高更遠的山稜線和海平線總是在車窗外相隨。

直到有一天,我搭國際列車在歐陸平原上高速移動,望著車窗外的模糊風景,遠方的地平線上卻找不到山稜線和海平線。也許在異鄉才感覺到山稜線的存在,消失而引發的距離感吧!那年當中,山的形狀偶而躍進日常的草圖裡,只是任憑想像塗鴉,山往往只是一個符號或一座概念山,那也顯示自己和真實山脈的距離感。

中年以後,我第一次穿上登山鞋,背上登山包爬上三千多公尺的高山,站在從前在車窗外相隨的山稜線上瀏覽重山峻嶺,自己怎麼未曾對高山的境界有過好奇?的確那陣子對高聳境地的想望令我多爬了幾座大山。雖然我不是登山迷,或成為登山寫生畫家,這些僅有的高山印象,爬過幾條陡峭山路的體會,我從此感覺到腳底下的地平線和遠遠的山稜線上是一脈相連,並且有了勇氣拿出紙筆去面對真實的場景誠心練習捕捉能力,幻想也多了依據,偶然看到圖畫裡台灣高山感到驚奇時,也有了線索去理解從前的畫家眼光和真實存在的山頭之間的時間距離,

年輕時遠走高飛,出國嚮往五花八門的藝術世界高峰,而現在,我也漸漸能將生活視線裡的真實場景變成圖畫裡的主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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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畫記-風吹過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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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梨樹 

 

梨樹,在我的平地生活中不常見,即使遇到,我也認不出來。有一次,在繞著關渡平原邊緣的步道上散步,看到稻田之間的一塊空地有一叢形狀特殊的樹,即使常經過也沒注意到的樹,在回途的金色陽光中很顯眼。夕陽的光影指示著我接近它的路徑,我走下小緩坡,然後小心地經過一小段剛犁過田的濕泥田埂路。走近才發現,樹上的稀疏葉子裡還有幾朵五瓣的白色小梨花,枝幹上已經長出許多小梨子了。

我當然認得出有黃金斑點的果皮就是粗梨,可是這跟我讀過人家去梨山種梨的故事不太一樣,既沒有人工接稼花穗的痕跡,也沒被修剪過,顯然,那是一棵自己開花結果的野梨樹。

我站在這棵梨樹前抬頭端詳著,那一層樓高的枝幹顯的巨大,而且長的像一把扇子骨架,這有一點奇特的生長結構讓我印象深刻,和田地上的稻梗被燒成灰燼的黑色條紋,形成一種視覺的對比。背後還有幾棵更高大的柚子樹,在這些樹葉茂密的樹叢之前當排頭,難怪一點也不起眼。

此後,在二月天裡,有幾次散步經過,我總是好奇地走近去看看那棵梨樹,儘管每次天色陰暗,我還是按幾下相機快門先紀錄下來。有時,在家裡想著等好天色時去素描梨樹一番,將那複雜的結構在紙上疏理出一張有秩序的圖畫來,然後,我開始構想怎麼把這棵樹變成一張畫的主角。

第二次去的時候,梨樹背後的幾棵柚樹已經被砍除,肢解的枝葉堆置在水塘裡,梨樹變成那塊空地上唯一的主角了。再一次經過時,我看到空地的遠遠那頭有怪手在挖土整地。後來,我站在梨樹下,怪手的引擎聲已在耳邊轟轟響了。

我的窗口對面,是平原邊緣的柚子園,在三月天裡,整日散發著柚樹開花的濃香。當然,我知道,這花香裡沒有包含那幾棵還來不及開花就被砍除的柚子樹。而植樹節那一天,我走進關渡平原散步,看到插秧機迅速又整齊地種好一大片田地,經過梨樹附近,遠遠地發現那塊地被剷平了,那裡,在水稻田之間,像一塊新生的黃土地,沒有任何草木的蹤影。

回途,我心裡有點遺憾。遇見梨樹的這一個月當中,並非沒有好光影,只是沒有把握那機會,本來想著等好光影再去好好地拍一張照片的,更來不及仔細地觀察畫一張圖畫。 

夜裡,柚子花的濃香從平原那邊襲來,飄過地鐵軌道和大馬路。此時,我想像著,那塊黃土地的空地,像一張長長的祭台。而梨樹,變成祭台前方那一座銀色的燭臺,長滿枝幹的梨果像點燃的燭火,在水田映著藍色的夜空裡閃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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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樹

 

五年前,我在散步的路上看到路邊一棵小樹和樹旁的一堆枯葉一起燒毀,在黃昏中看著逆光的光溜樹影,我把這棵感到無辜小樹刻在木板上,印成了一張叫《小樹》的木板畫。 

不久前,我經過同樣的地方看到一棵大樹長在路邊,心裡訝異竟然是那棵小樹已經長成一棵大樹!樹上沒有一片葉子,但是光禿禿的樹枝要長高,在春天裡發新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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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綠葉 

 

前幾年我剛搬來這裡的時候,就發現在我常散步的路上有這棵不知名的大樹。每次我遇到一堵紅色的磚牆然後轉彎,沿著牆邊經過也習慣了像閱兵似地抬頭望這棵大樹一眼,其實當它綠葉茂盛時,高大樣子在有許多大樹的路上顯得並不稀奇。 

今年的春天過後,我仍在期待看到在冬天掉光的葉子的枝頭再長出綠葉時,卻發現一棵小榕樹寄生在樹上,而粗大的樹幹上披滿了藤蔓像撐開的綠色遮雨棚,掛滿了像紫色胸章的牽牛花,這時我才意識到這棵大樹不知病多久了,而且已經變成一棵枯樹,儘管圍牆內有許多醫生在那裡看病!  

我想起以前住在龍眼樹下的工作室消失得彷彿沒有存在過的樣子,我也只能在被剷除前為那棵巨大的龍眼樹畫一張畫,每次散步經過這棵大樹底下,心裡怎麼也想要為樹畫像的念頭?終於我不再為自己站在路邊畫畫的舉動感到害羞,可以從容地將大樹的身影搬進我的速寫本裡,畫著枝幹細節時,眼裡也瞄到一隻斑鳩飛來,蹲在光禿的枝頭上咕咕叫。我也聽到住在附近的阿婆走過來的腳步聲,她是好奇地想看我畫畫,或者只是跟我說站在樹下很危險,因為大樹的枯枝會掉落地?一位六旬的阿伯騎摩托車經過,他也停下車,回頭望一眼大樹,然後跟我說他小時候常在這棵大樹下玩耍。 

八月的颱風過後,鋸樹的工程車和吊車忙著清理倒樹的障礙,卡車載著被支解的斷木整天在路上來回。隔天傍晚,我出門散步看到很多大樹狼狽地倒在路邊,不是斷枝折臂,不然就是被連根拔起,然而,我走近那堵紅磚牆時,驚訝地發現圍牆內那棵遮天的大樹已經不在那裡,也聽不到樹上的蟬聲淒鳴。然而我沒看到這棵大樹倒塌圍牆邊的樣子,我也來不及邀它來我的畫裡當主角,而留在草稿裡的樣子仍是一棵等待綠葉的大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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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oodcut 45×65㎝ 2006

七星山

每次在夜色裡回到住所,抬頭就看到七星山的形影站在屋後。

山裡的樓房和路燈透出燈光點點,那山影像一座可靠的山牆。

儘管屋外有強風烈雨,吹來的山風讓我心安熟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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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oodcut 45*65cm 2017 

直潭灣 

和美山步道上的偶然驚喜;卻被一棵枝葉被摧殘的老相思樹擋住突然開闊的視野。

遠山迷濛,幾條山稜線還無法顯現中央山脈的大山。

河邊的直潭淨水場有好多圈醒目的圓形大水槽,不過,我的眼光一直順著那條翡翠綠的河水彎曲繚繞。

 

 

鼻頭角

woodcut 40×125cm 2017

鼻頭角

濱海公路彎彎曲曲穿過鼻頭角和原始的海岸山壁。山形多樣,佈滿抹茶蛋糕似的摺曲山脈,層層陡峭如劍龍脊背的稜線。是從前有人在那裡掏金挖煤造成的?難怪終年被鹹濕海風吹拂而長不高的雜草終究掩蓋不了遺跡!

我還記得當初剛鑿通時的碎石路面和通車的泥塵,沿海的路燈像亮出一串珍珠。穿過鼻頭角山洞的車聲不絕,基隆山在前方當出入的指標。濱海線的火車不見了,趕貨的連結車依然彪悍,遊覽車隊也改行程。而回家的長途客運只剩早晚,經過鼻頭角總是在夜色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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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oodcut print 46*75cm 2020

基隆山

 

每次搭巴士經過濱海公路回老家,看到基隆山在車窗外就知道快到家了。若想起古人稱呼「雞籠山」,那麼經過水湳洞的山腳時,自己也像是被召喚回籠的小雞了。

 

在金瓜石人的眼裡,這座臥躺的山體卻變成「大肚美人山」,不過烈日下的山脈深刻,像肚皮裸露著爪痕傷疤的粗漢。午後濃雲罩頂,山頭忽隱忽現,無論如何,忽然湧起山嵐和薄暮時,像熄燈要蓋上被子了。

 

基隆山很早就跑進我的圖畫裡,不過那時筆跡笨拙。其實一直到去年夏天才爬上山頂,一個熱天裡踏著石階爬陡坡,有點像高山攻頂的路。站在山頂環顧四處,看到遠方的小島漂在湛藍的海面,濱海公路順著山稜線通往遠方。

 

下山的路也可以鑽進腳邊的芒草叢,聽說要拉繩走一段刺激的稜脊路。原路下山時,偶而在陡坡停步,看到下山的人影彷彿紛紛跳進腳下那片擁擠熱鬧的九份山城的浮影裡。

 

2020-6-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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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oodblock print 61*91cm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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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oodblock print 61*91cm 2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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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oodcut print 35*45cm 2019

 

五結的小塘鴨

冬山河口的清晨是一片自然的寧靜,旭日漸漸從龜山島附近露出海面時我已經走在沿河的步道上了。晨光中的草葉露珠臉色還凝重,我的身影和腳步聲大概驚嚇了野鳥,突然看到幾隻野鴨驚惶地飛離池塘躲進另一處蘆葦叢裡。

本來準備好紙筆站在河岸邊要畫日出,河面上有孤單的小舟駛往出海口,可是海面上的濃雲遮住日出的光影,錯失這次機會有點失望,我往田中小路走去,望著遠遠的青色山脈在晨曦中的雲氣裡顯得淡泊飄渺,聽不到山邊城市甦醒的聲音。我走到一處長滿蘆葦的地方看到中間露著一塊圓形的池塘映著天光,我坐下來用鉛筆速寫這個場景,用水彩再塗抹一遍,看著畫完之後的空曠池塘,彷彿再等一隻野鴨從蘆葦叢裡游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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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澳底到宜蘭

 

一 賣捌所

這幾年若不是有朋友回宜蘭工作或搬去定居,才會偶然去探視,不然我的宜蘭印象還停留在高三畢業那年的夏天。就像有一次偶然去宜蘭探訪朋友,他們帶我去一家叫「賣捌所」的老房子吃飯,想起在後院裡看著他們的小孩蹦跳著剛會走路的樣子,現在都快讀完小學了。

第一次站在掛著「賣捌所」的老房子門口,仔細看著這間剛修復的日式兩層木造樓房,抬頭望著兩棵挺立得像門神的椰子樹,想起了高中時在車站附近吃了不少自助餐,腦海裡卻沒有這棟房子的印象。那條街道的氣氛並不感到完全陌生,樓房似乎沒長高多少,至少那條柏油路並沒有變寬,看著那戴帽騎車經過的人影,有點時空變化的詫異感使我彷彿看到從前的自己,身穿卡其制服,頭帶大盤帽,騎著腳踏車經過這裡去上學的高中生模樣。

第二次去賣捌所吃飯,是前年重新開張以後了。門面依舊,新老闆換了全新的桌椅和菜單,後院的空地給另類樂團週末夜來此演唱,並盡可能地利用牆壁邀畫家來展幾張圖畫,跟朋友在那裡吃飯聊天感到很文藝。

後來沒想到賣捌所會是我第一次在宜蘭畫展的地方。在台北畫圖工作許多年,去中南部的畫廊個展經驗也不少,即使有機會去東部展覽也只是經過宜蘭,似乎從未想過去那裡展覽的可能。去年,我的老朋友邀我來宜蘭展覽,幾張小作品就夠啦!我口頭答應得有點扭捏,雖然只是個小場面,挑幾件現成的作品很容易,想像著去離開久遠的城市展畫,也想起在那裡住過三年讀高中的一些尷尬情景,感覺也複雜了起來。

既然覺得那些像白日夢的圖畫不適合帶去,那麼至少得為這個感觸做幾張新作去宜蘭吧!即使心裡這麼想,猶豫時像個手頭空空的傢伙。水彩、版畫啦!你的素描手稿都可以呀!不時地打電話去宜蘭,老朋友的語氣總是寬容。

去年我的木版畫工作開始有點停頓,感到需要重新訓練膽量到戶外寫生,除了收集圖像,也很想改進我的用筆上色的能力,更想改變多年拿刀刻畫的習慣。於是時常查地圖想像外出畫畫的地方,離開工作室去難得會去的地方感受不同的氣息。我也開始想像去宜蘭畫畫的可能,過夜或幾天,在夏秋之間搭車穿過雪山隧道來回了幾趟。當然我也想回澳底老家多待幾天,第一次有勇氣坐家鄉的海邊畫畫到而不怕被干擾,清晨摸上礁岩等待日出的光影,就像幾次坐在蘭陽溪口畫日出那樣,拿起紙筆仍是手腳慌亂,至少心裏漸漸能安靜自在地面對眼前的自然。

我的水彩練習仍然拙劣,最後我還是決定把這些有顏色的習作當作木刻版畫的草圖,回頭把雕刻刀磨利,然後些專心雕版,印成黑白的版畫送去宜蘭的賣捌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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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MY FATHER PAUL GAUGUIN by Pola Gauguin  [translated from Norweginan by G. Chater] 

  Published by New York : Hacker Art Books, 1988.

2 望鄉 父親郭雪湖的藝術生涯 郭松年著

  馬可孛羅出版 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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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石川欽一郎展 : 明治水彩画の先達・台湾洋画の父.日本静岡県立美術館出版 1992

2 倪蔣懷百年紀念展 台灣第一位水彩畫家的贊助者 基隆市立文化中心出版 1995

3 石川欽一郎 師生特展專輯 台北市立美術館出版 1996

4 美術行腳-倪蔣懷作品展 台北市立美術館出版 1996

 

師生百年

 

前一陣子,我莫名地對石川欽一郎的水彩畫感到好奇,雖然他的身影在美術史裡無所不在,但腦海裡只有幾張水彩畫的印象。於是從日本二手書店裡購得一本石川欽一郎的畫冊,這本書是他的作品在1992年日本的靜岡縣美術館展出時的出版品。除了他生前出版過幾本有關英國水彩畫家的傳記書和水彩教學講義之類的書,或許這本書是他身後僅能找到的一本作品集。

這本平裝本的畫冊不像是一般美術館出版一位名家畫展那般厚重,反而像是一本紀念畫集。主要的內文當然少不了來自台灣的懷念論文,展出的作品也少不了台北倪氏家族的收藏。書裡印著一百多張石川欽一郎和他同時代水彩畫家的作品,第一次看到他這麼多畫感到驚訝,只可惜那不是一本他的作品全集,至少稍微滿足我想窺見他的繪畫軌跡的好奇。而倪蔣懷的名字一直出現在他的生涯裡當然令我好奇,於是又買來在1996前後出版的兩本有關他的百年紀念展覽的畫集。

石川先生若沒有來台,那麼他可能只是日本明治時代許多優秀水彩畫家之一,但是他來台教書畫畫,卻像一道破空的春雷喚醒了台灣第一代畫家,而他的學生倪蔣懷後來也成為他們那一代最重要的支持者。我學生時代看過幾張水彩畫點綴著他們的生平事蹟,他們的美術史讓我感動,或許以有影響力的美術導師和贊助者的角色認知,反而讓自己忽視他們的繪畫本事。我記得1996那一年年底美術館有倪蔣懷作品展這回事,不只如此,石川欽一郎師生作品展才剛結束,似乎在許多老畫家的油畫作品都成了爭相收藏的藝術品之後,才有機會窺見他們一生的作品面貌,彷彿是為那一段台灣老畫家出土熱現象告一段落?此時仍能想起那時的猶豫,在那幾個月的展覽期間裡,每次搭公車回北投經過圓山為何沒有下車進去美術館看看?也許那時看到有關老畫家的訊息感到有點膩了,或者那時我的學習目光也不在那裡了。忽略這麼久之後才想起這件事,幸好還能買到當年出版的畫集來彌補二十年前錯過的展覽,那麼下次再看到他們的真跡原作展不知道何時了。

雖然只能翻著畫冊看畫,其實還能感到一種分量和畫畫的誠意,這幾百張作品也足以讓我欣賞許久。這些在業餘外出寫生的作品,卻也珍貴地留下許多百年前的台北風貌,有些風景仍然留在我每次經過的基隆港,或搭火車回老家經過瑞芳、猴硐的車窗外。其中有一張圖片標題“大屯雪齋”的水彩畫讓我多看幾眼,那是1932年的年初一個冷天裏,倪蔣懷站在台北橋頭寫生的作品,他的視線乘著淡水河面的帆影沿著水門飄送到遠方積雪的白色山頭,眼前兩棟磚紅樓房的雙斜屋頂和遠山的形狀前後輝映出罕見的景象。今年初的一個冷天裡,我站在劍潭等車時,抬頭忽然看到七星山和大屯山已經變成雪白的山頭,然而想起第一次遠望這夢幻般的景像和初次在圖畫裡看到大屯積雪時,心裏同樣感到不可思議。

1910年倪蔣懷和石川欽一郎在台北國語師範學校成為師生關係,因為喜歡畫圖甚至畢業後想去東京考美術學校,最後他留在台北當礦業的老闆,出錢出力當個美術運動的推手。在他五十年的人生裡,一直懷著萌自少年時代的繪畫興趣,由於石川老師的教導使他養成了水彩寫生能力,他二十歲出頭似乎已能輕鬆地捕捉戶外的風景,標記著1914年的圖畫也許是畫家最初始的觀察紀錄。他跟老師的情誼持久,也購得許多老師的作品觀摩和收藏,說不定成了石川欽一郎作品最大的收藏者?雖然他的描繪筆觸不像老師那般精確俐落,但新鮮的色調和觀察能貼切地表現鄉村都市的台北樸素風景,尤其許多磚紅色的磚樓瓦房在畫裡當主角依舊醒目,若跟老畫家早期作品多呈現暗濁色調的現象相比,他的水彩畫所呈現的光影也相對明亮許多!若站在他過去畫過的現實場景,彷彿和百年的畫家眼光相遇,那意義更不同於異國畫遊的寫生畫。

 

2018-4-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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