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分類:微小的事物 (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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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Dec 31 Thu 2015 18:28
  • 書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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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單 

新年即將到來,早上醒來一睜眼看到擺在床頭的那堆書,腦海隨即出現一個念頭,那就是把今年買來看的書一一打字列印出一張書單。 

今年,我為了準備兩個個展而從年初忙到年尾,只是為了在短暫的時間裡公開亮相,什麼時候會再像青蛙鼓飽勇氣嘎嘎叫那樣不知道,雖然結果不怎麼樣,買書的錢倒是花了不少。這些書常放床頭讓我感到安心地睡去,很多故事是在半昏迷的狀態讀完,故事溜進我的清晨之夢裡也說不定。這些書也常放在背包裡隨我出門到處移動,也陪我在工作室度過許多煩躁的工作天。 

每次去重慶南路的書店逛逛,除了常買慣看的小說,由於今年初我意外地買到一本日本畫家東山魁夷的散文集《與風景的對話》,發覺他的文章寫得很好,同時也喚起一股對近代的日本畫的好奇心,我很快就買來東山魁夷的畫集,那一陣子,到處尋找跟他有關的畫家的書,例如學生時代就知道但沒太多喜好的橫山大觀畫冊很快就出現在書桌上,接著菱田春草、村上華嵒以及速水御舟的畫冊紛紛從日本寄來,直到看完兩本他的同班畫家田中一村的大型畫集之後搜尋才告一段落。 

然而看到用毛筆畫製利落的日本畫,我由此想起趣味完全不同的清代畫家石濤的畫,那個我讀國中時就開始有的好感,那個以為他的畫很簡單的印象,沒想到進了美術系卻看不懂他那本畫語錄,即使現在看來才明白一些,這讓我有一陣子在書店裡只要看到不同版本的「石濤」就想買,以至於放在我口袋裡的錢很快就不見啦!後來我覺得這些畫家的毛筆字都寫得很好,那麼字寫不好的人就畫不出好畫?看著自己的字寫成那副矬樣,若這樣推論的話那對自己當畫家的信心太不利了,不過我還是受此想法強烈的牽引,然後在春天裡心裡開始有了重新練習拿毛筆寫字的決心,而上次認真做這件事是大一那年的書法課。

看來那本《與風景的對話》讓我付出代價,由於這一連串的互相牽引,以至於桌上堆了一疊不時去書店買來的字帖,到了年底,雖然已經感到不需要再買字帖,但是練習寫字的習慣沒有因為忙畫展的事而擱淺,剛開始我像一個初學寫字的小學生,也彷彿從來沒有把字好好寫過一樣,把那些字帖反覆練習像在練習把位到準確的音階,現在看到可以把一個字漸漸寫端正而不再扭捏時,不知不覺地練習這些構成每個楷字的筆畫,寫字已經當作一天活動的第一件事了,後來當我把每個複雜的字形結構當作風景看待,寫字這件事變成有趣的修練,當我拿筆沾墨在紙上摩擦的感覺愈來愈多,我想到畫畫這件事,若由此能引發我更多的畫圖熱情就太好了?

若把這些字帖一起打進去書單,那早就超過上百本了。然而,有些故事書看完了,有一些故事要繼續讀到新年。還有,剛寄來一本訂購許久的英文書 The Book of Disquiet,隨手翻翻看這本不安之書的內文時,覺得生字不多也不少,於是我開始想像明年是否可以好好重新練練我那半生不熟的英文?或許將來有一天我可以用來說夢話! 

2015-12-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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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Oct 22 Tue 2013 17:17
  • 書衣

微小的事物-書衣.jpg                                                     

微小的事物 

26×19×2.5cm

224pages

55writings

125 images

ISBN:978-957-43-0906-1

初版  600本 201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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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img119.jpg    

woodcut 84×44cm 2013

 

 
流到家鄉的河
碧綠的河水呀!從小山脈裡竄流出來 
不曾流乾 
 
每當看到這條河在車窗邊隨行
我就知道下一站要下車了 

 

2013-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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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340025     

nikon ais 35mm f1.4 Fuji RVP100 2013

 

捉鰻栽 

 

回老家過農曆新年,屋外像往年那樣一直下大雨,門前的山脈和田野一片蒼茫冷淡。好幾天的時間裡,被大雨關在屋裡,我只能在房間裡看閒書。不過,這次過年,終於把海明威那本小說《老人與海》看完。 

翻開這本我在高二上學期買來寒假讀的英文書,我還是得從頭開始看起,看著前幾頁的空白處有許多查過生字的字跡,可是故事還沒翻到老人出海捕魚,書裡就找不到查字典的跡象了。顯然,那時我的英語程度還不足以看完這本書,而我也不想透過翻譯本輕易知道故事內容,想起那時自不量力的樣子,自己也想笑。這本書後來一直放在老家的書架上,現在我打開書,發現裡面已經夾雜著許多裝訂書針的鐵銹,每翻一頁就掉下一頁,然後看到故事的結尾時,書的內頁和書皮似乎彼此毫無關連地脫開解散了。此時,倒覺得自己像是那條咬光魚肉的鯊魚把這本書啃光。 

然而,故事的結尾如大家所知,老人憑著經驗和耐心釣到一條比船還長的大魚,他終止了八十七天出海沒釣到一條魚的霉運,像一支球隊終止漫長的連敗窘境那樣。老人心裡正盤算著這條大魚的重量,再想起一磅魚肉的價錢,可惜沒有一支鉛筆可以算出結果,當然這是個巨大的收穫,可是巨大的危險也尾隨而來,是鯊魚在回途中出現,一次又一次來咬光魚肉,最後,老人疲累地划槳拖著魚骨頭在夜裡回到港口。此時,這條有著美麗尾巴的巨大魚骨頭的形像在我的腦海裡很鮮明,這使我想起不久前,我在老家聽到有人在夜裡的沙灘上捉鰻魚苗被海浪捲走,在海中漂流很久,身上的肉大概都被魚吃光了,最後只剩一把白骨被海浪送回港口,家人從骨架僅存的短褲認領回去,想到這樣的情景,同樣令人感傷。 

聽到這樣的事是在公車上,那一天,我一大早從我老家搭免費的社區小巴士去貢寮鄉公所辦事,車上沒幾個乘客,而且都是熟識的老人,他們聊著在寒流來襲的冷天裡去澳底海邊捉幼鰻的事,交換了彼此知道的補獲情況,不用留意我也聽的很清楚,看到他們喜滋滋的表情,顯然都賣了好價錢。我也很訝異,現在一尾小小的幼鰻已經賣到將近兩百元,我記憶中一尾才一兩塊錢的印象,那是多久以前的行情? 

這個記憶,應該是靜止在我爸媽不再去海邊捉鰻栽以後,也是我買這本《老人與海》的年紀。我記得核電廠預定地在那年開始要徵收土地,我們的村子大部分都消失不見了。雖然我家剛好沒被徵收,但住在核電廠的圍籬邊,鄰居都搬走了,生活一點也不熱鬧。自從那片沙灘也要動工蓋核電廠的碼頭以後,家家戶戶肩扛漁網紛紛提燈出門,在寒冷的冬夜裡趕去海邊捉漫栽,至少在我家門口再也沒見過這種景象了。 

在澳底石碇溪的出海口那片廣闊的沙灘,是大家去捉鰻栽的地方,原本是一條長長的沙灘,經過鹽寮,福隆海水浴場是這條金色沙灘的盡頭。夏天,金色沙灘在艷陽下很耀眼,海藍的海灣內映著天空的雲朵,和徐徐的波浪紋路交織在一起,沙灘上湧入戲水的人潮。冬天,東北季風吹上海灘,浪潮不停地在蒼茫的海灣內翻騰,發出哄哄的浪聲似乎要吞沒一切。然而,在寒流籠罩的冷天裡,白天,仍然有不少人站在暗礁上釣魚,似乎不怕波浪的威脅。晚上,鰻魚的幼苗隨時會湧進海口,大家都知道要去海灘等著捉鰻栽,這時看到許多燈火聚集在天空暗藍的沙灘上,像一片熱鬧的夜市,這個在暗夜捉鰻栽的景象形成多久了,其實我也不知道。 

我們家在石碇溪的中上游附近,門口對面的山腳下有一個小埤塘,水面露出一根柱子當水閥,偶爾讓水流到底下的田地。有一天下午,那還是我當小學生的週末假日裡,突然聽到那個埤塘正在洩水,從來沒看過這個埤塘水乾見底的樣子,我和玩伴們馬上想到魚王的出現而紛紛奔去看熱鬧。我們越溪趕到時,埤塘已經變成一片混濁的泥水窟,許多無處可躲的大魚小魚紛紛暴露水面,在沒剩多少水深的地方翹頭擺尾,看到這個場面興奮不已。水窟裡有很多人拿水桶、畚箕或撈魚網來捕魚,大人們各各爭先走到身陷水塘深處的地步抓魚,而我們小孩只能走到雙腳深陷的泥水裡找魚。 

除了抓魚之外,我也突然發現有許多東西在腳邊的泥沼裡鑽動,還以為是大泥鰍,後來意外發現有大尾鱸鰻出現。看到渾身都是斑點,像手腕那麼粗大的盧鰻,令人興奮雙手發抖。聽到大家圍捕時的驚叫聲,這是從未見過的場面,而我在溪邊和水溝裡釣到的白鰻也不足為奇了。我雖然驚喜地摸到好幾條,只是都從我的手指間溜走,然後眼看著被別人抓走。我也以為那些擱淺在泥水裡的魚無處逃竄很好抓,可是我再怎麼搜捕也抓不到一條,也許突然出現那麼多魚,看到那麼多人伸手搶奪,讓我一時心慌發抖而無法專心抓住一條魚。到了天黑,大家收拾漁獲高興地離去,我卻帶著一身泥巴兩手空空回家。不知為何,即使我在埤塘裡沒捉到一尾魚,但是大鱸鰻彷彿還在我的腦海裡鑽動。 

我開始有老家抓鰻栽的印象,應該是去埤塘抓魚之後。那時,每到歲末寒冬,只要看到大家把漁撈網擺在門口,就知道捉鰻栽的季節到了。接著每天會聽到誰家一夜抓多少鰻魚栽,誰家賣了多少鰻栽苗的傳聞。聽到這些在海灘上令人興奮的暗夜奇蹟。我們的院子裡也跟著擺出現捕鰻工具,在冬天的寒夜裡,海水最冷的時候,我的爸媽也跟著眾人去海邊捉鰻栽。 

車上那幾個老人去海邊捉鰻栽的經驗豐富,我還記得他們以前經過我家門口的模樣。那總是在天冷的傍晚,爸爸在外頭做工回來吃飽飯以後,也像他們那樣背著電池,提水桶扛著重型的拖網出門。媽媽等我們放學回家,晚餐安頓好了才去海邊。她穿上厚重的雨衣和雨鞋褲,斜背著一個透明塑膠罐裝魚苗,手上除了那根自己縫製的三角形撈魚網,還有一根竹竿綁著燈泡當探照燈,她背著一顆有點重的方形蓄電池,足以使燈泡照亮水面一整夜。 

每次都在海水漲潮的時候,大量的新生鰻栽要乘著一波波的潮水湧入河川,這個時候,從溪口到海邊,已經有很多人在那裡等著用魚網攔截圍捕。媽媽這時候若不是站在河岸邊伸長燈火探照水面,若找不到細小透明的鰻栽,便是到出海口的礁岩這邊,她得小心站穩,等著大浪帶著鰻魚栽冲進魚網裡,整夜像這樣一次一尾,兩尾地撈著。男人們通常都聚集在淺水灘那邊,用肩膀托著半月形的漁網下水,和洶湧而來的大浪迎面相撲。對我而言,沒經歷過在海水裡找鰻栽的場面,是否像大家在埤塘裡搶魚那樣?我總是這樣想像。 

即使到了我讀國中的年紀,爸媽還是不曾要我跟去海邊幫忙。若爸爸晚上自己去海邊捉鰻栽,媽媽會擔心,若爸媽都去海邊,那麼,即使我在睡夢中,也會聽到他們推門回來的聲音。我知道,若他們早早回來,通常是天氣惡劣,不然就是在漁網裡找不到鰻栽。若是在三更半夜,甚至到清晨才聽到推門聲,通常是抓了很多鰻栽回來,他們會坐在廚房後邊安置鰻栽,然後在我模糊的意識裡會聽到一個數完鰻栽的數字。有時也會聽到他們熬了整夜捉不到幾尾回來的哀嘆聲,但無論如何,聽到他們在廚房低聲說話,我才放心地再睡一覺。 

抓回來的鰻栽都放進一個大水盆裡,一早起來,總是先蹲在水盆邊探頭,聞到一點海水的味道,有時水盆裡沒看到幾尾,有時一下也數不清。起初,我以為水裡有許多小黑點和細髮游移著,仔細看清楚,原來那是幾近透明隱形的鰻栽身體上的脊椎和眼睛。看著這些小鰻栽在圓形的水盆裡游來游去,顯的很嬌貴,過幾天就會有人來收購。來買鰻栽的人拿著小撈網伸進水盆小心撈鰻栽,然後一起張大眼睛數著一尾、兩尾⋯⋯,無論家裡有十尾二十尾,或者一兩百尾,鰻栽一尾只賣兩三塊錢,最後總是會得到一個結果,這也算是我們家在冬天裡從海灘上獲得的奇蹟吧! 

媽媽最後一次去捉鰻栽是扛著爸爸使用的那把半月形拖網,她第一次拿重型漁網迎著海浪往淺水灘托去,以為這樣可以捉到更多鰻栽,可是遇到連續幾波大浪來回衝擊,腳還沒站穩,再一波大浪撲來,身體被像一道高牆倒塌似的海水灌倒,喝了幾口海水,眼看又一波大浪要來,才驚慌地逃離沙灘,媽媽從此再也不去海邊捉鰻栽了。許多年過去,媽媽做的那把三角撈漁網不知道放在哪裡,我也幾乎忘了爸爸那把半月形拖網鐵架還放在倉庫裡。然而,海潮帶來許多捉鰻栽的奇蹟,也帶來一些悲傷,曾聽說那夜晚的白浪像張口的拖網那樣,捉鰻栽的人一不小心就會被撈走,這已不是罕見的意外事了,至少,住在我們家門前不遠的那戶鄰居,是像這樣失去他的太太。 

媽媽最後一次去海灘被大浪趕回家,是在冬天的深夜。而我,最後一次去海灘,是去游泳被水母趕上岸,那還是在我當學生的暑假裡。沙灘築起核電廠的碼頭防波堤以後,像是無法靠近的禁區,我再也沒去過那裡,也幾乎忘了捉鰻栽這回事。只是回老家偶然知道現在還有人在捉鰻栽,才忽然想起那個沙灘的存在。 

儘管那裡再也不是原來的風景,心裡卻期待寒流來臨,找一個晚上去那裡看看有人捉鰻栽的海口夜景?農曆年剛過,我還是在一個偶然的晴天裡去海邊。從老家走到海口其實不遠,到海灘得經過水泥築起的河堤步道和拱橋,這還是第一次對這種景觀感到如此陌生。我往出海口望去,核電廠碼頭和堆滿消波塊的防波堤佔滿我視線,眼前只剩一點點沙灘,白色的浪波緩緩上岸,沒有人影,有點冷清,只有小草和樹葉在微風中晃動。沙灘上有臨時搭建的帳棚和暫時擱置的托漁網,捉鰻栽的地方現在只剩這個範圍?二十年前,我曾帶著油畫布來海邊寫生,秋天的海風撲面,灰雲在海面上翻攪,讓眼前即將消失的海景顯得更加憂鬱,但是,我那時的繪畫能力還不足以表現心裡的惋惜感,現在若想看看那時畫的場景,至少還有一張留下來,只是,印象中那美麗的海景再也找不回來了。 

此時,望著風平浪靜的海口,想起小鰻栽還是會在冬天的寒夜裡來到,即使有無數的漁網攔截,他們要通過電廠區那段截彎取直用水泥造成的大水溝,繼續游到內陸河川變成一條大鱸鰻,最後再游回大海,要在生命的終點前產卵繁殖,現在我知道鰻魚要在水裡悄悄地完成這種美妙的生命循環,也讓當初站在海邊的那種惋惜感更加具體。

站在海邊面對著即將運轉發電的核電廠,想像一下電廠排放的核廢水一直注入三貂的海灣內,這種惋惜感又會變得更加強烈!將來還能看到在退潮裸露的岩石上彎腰埋頭採海苔的婦女,礁岩上站滿了許多拿竿釣魚的人們,去福隆海水浴場戲水的人潮,還能再看到海上夜晚的漁火,以及在海邊捉鰻栽的夜景?

 

2013-0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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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Jan 30 Wed 2013 10:34
  • 義警

義警

 

我遠遠看到一位警察站在往我家的路口,走到紅綠燈要過斑馬線,才看出來是我的隔壁鄰居阿雄伯在那裡。他的太太跟在身旁,一隻手拎著包裹,右手拉著阿雄伯要出門的樣子,他們一高一矮的身影一起出現確實很罕見。

「阿雄伯,你好嗎?真久沒見到你啊!」

「是啊!去住院啦!」

「才剛出院,你怎麼穿著警察制服來這裡?巡邏嗎?」

「不是啦!這領衫是民防發的。你沒看到上街反核抗爭的人那麼多?隊伍長到看不到尾溜,我穿出來維持秩序才像樣呀!」 

「咦!遊行?在哪?」

我開始有點纳悶地看著阿雄伯,他的臉被頭上那頂大盤帽的帽簷遮去了一半,只露出臉頰上光滑結實的肌肉,也許看到這個大場面令他興奮,所以他原來滿面皺紋的樣子不見了?當我跟他說話時,只見帽簷底下那雙張開直視前方的眼睛,跟著頭頸一直左右來回不停地轉動,像燈塔露出掃射的光芒。可是我看看四周以及濱海公路,除了大卡車和聯結車從花蓮宜蘭方向一輛接一輛按著喇叭開過來,轟隆轟隆地經過眼前,此外,就沒有其他動靜了呀! 

況且,澳底大街上早就沒人在插反核四的旗幟了,自從那些當年帶領他們上街遊行吶喊的頭頭各各都當委員做大官之後,不是嗎?核電廠不僅沒有消失,我只知道電廠還沒開始營運賺錢之前,我們當地的居民早就開始享受電費優惠和補助了!一直到現在,錢至少已經花了三十年,電廠總算蓋出眉目,也聽說即將裝填核燃料開始試轉,但是那些頭人還在用「反核公投綁大選」當作他們的選舉口號,真是見笑呀!看看那條公投法後來被他們修改成什麼樣子了?

難道是阿雄伯的頸椎開刀傷了腦筋?要不然,他怎麼還以為自己來到街頭的遊行隊伍裡當糾察的義警?我心裡這樣想著時,看到阿雄伯穿著一身制服抬頭挺胸的樣子,感到愈來愈巨大,使我得抬頭仰望,他的兩眼仍然直視著前方,頭頸仍在左右晃動而沒能看我一眼。看著阿雄伯和他的老伴慢慢移動腳步踩著斑馬線過街,像一具頭會晃動的巨大公仔鬆開發條在移動! 

 

2013-0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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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oodcut 34*22cm 2013

 

各自的夢 

 

為爸爸做百日之後的第三天,我才在夢裡見到他。 

可是回去做百日之前,我已經聽姐說她在夢裡接到爸爸的電話,問她怎麼不回家,媽媽也在爸爸入土後的第四天晚上夢見他回來,她在睡夢中感覺到爸爸全身黏剔剔地躺在身邊跟她說話,而這段時間我絲毫沒有線索追尋爸爸離去的蹤影。 

我在夢裡看見爸爸時,好像吵醒了他坐在客廳打盹的樣子,臉上雖然有點疲倦的老樣,像平常他看到我回來那樣露著笑容。然而,他坐在椅子上的方向應該是從前客廳未裝修前的樣子,我感到客廳有點像沒開燈的陰暗,卻是放在他右手邊的電話桌上那一盆野薑花擋住光線,我想要把那盆野薑花修短一點,爸爸微笑點頭說:「好!」 

我走近看到野薑花的葉子有些枯黃了,每根枝葉都留很長似乎沒修剪過,看起來更像整棵完好地長在地上那樣。當我靠近要修剪枝葉時,看到每棵野薑花突然地迅速長高,使我得抬頭仰望,這時我看到爸爸彷彿坐在樹蔭下,更看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室內更像停電似地漆黑…。隔天早上起床後,習慣會先在書桌前坐半天,我回頭看到爸爸的照片時,正像是我在夢裡遇到他坐在陰影裡的模樣!

那是幾年前的夏天,我帶大底片的相機回家拍的照片,他穿著白色汗衣坐在老家屋旁的竹叢下乘涼,雙手輕鬆地放在膝蓋上,挺直腰背看著鏡頭的樣子再看到這幾張照片,是在整理爸爸的遺物時, 一直放在客廳他那張有電話的桌子抽屜裡。我將照片帶回台北裝入相框,然後放在我的書架上

我在夢裡遇見爸爸以後,才想起來爸爸從來沒辦過一本護照出遠門,即使如此,他還是去了另一個世界此時,爸爸在那裡一切都安頓好了嗎?

 

2013-0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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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七 

 

午夜前,我們全家人披麻帶孝為爸爸燒完許多紙錢,在漆黑的深夜裡做完頭七才開始下雨。直到半夜,我睡在靈堂前不怎麼好入眠,看著香煙一柱一柱地在香爐裡燃盡,到清晨五點,我又點燃一支香才回家睡覺。 

窗外黑漆漆,我在房裡剛躺下來不久,就聽到樓下隱約有「唔唔,唔唔」聲,仔細聽,並不像動物叫聲,也不像平常在清晨醒來聽到爸媽在廚房後門邊的說話聲,那更像是有人在啜泣的聲音。此時,我以為媽媽早起做早餐,看不到爸爸在廚房吃飯,還得將飯菜捧到他的靈前,所以一個人哭了起來?我趕緊穿好衣服跑下樓,想去安慰她。

廚房的後門開著,我探頭,沒人影,廁所的門開著,燈泡也亮著,我叫媽媽一聲,看到她從裡面出來。

「妳在廁所哭嗎?」我問

「沒有啊!怎麼了?」她臉上顯然是沒哭過的樣子。

「我好像聽到有人在哭,我以為是妳!」

「啊!那一定是你爸爸回來的哭聲!人往生七天後才知道自己不在人世,所以會回來哭一哭才離開!」

也許,這個時候媽媽對任何聲響都很敏感,雖然我不這麼想,卻是第一次聽到有關頭七的說法。看媽媽沒事的樣子,我才放心回房繼續睡。

不久,我夢見自己走在一條荒涼的柏油路上,遇到一條很兇的狗對我叫吠,這時我看見爸爸出現,感到很驚訝,他手上拿著一把長刃的鋸子從遠處走過來,立即揮舞那把長鋸將那隻惡狗擊到在地,然後望著我,卻不認識我。此時,再舉起手上的鋸子要打我的樣子,看到他朝我追奔過來,我害怕地轉頭奔跑,一直跑到我驚醒,看到窗外的天色也亮了。 

若亡靈在七天後才知道自己早己不在人間而哭泣,那麼,自爸爸断了氣的七天後,我也為自己要接受他突然離去這個事實而哭泣。此時,想起從前跟爸爸相處的點點滴滴來,我也不再那麼會流淚了!

在黑夜裡,只見燃燒紙錢的灰煙火光在每個人的臉上晃動,我心裡只想著︰燒給爸爸銀紙千張,不如為他寫千字!但無論如何,都不如他能真實地存在片刻。

2012-11-20

 

救護車

 

今年的清明節,一如往常,我得回家陪父母去掃墓。我會記得那天不是個好天氣,是要出發前,天陰暗,雨剛停,爸爸拿一把草刀給我時,叫我穿雨鞋,但我沒聽話。看到他抬腳正在穿一件像青蛙的連身雨鞋褲,那穿著動作遲緩的背影,像一位年邁的武士在穿盔甲要上陣。

如今,十一月天,淒冷的雨天特別多,看到這件爸爸的雨褲鞋掛在後門的牆邊,像遺留一副雨天的盔甲! 

老家的街上曾經掛著一家叫「強生醫院」的看板,在我很早的記憶裡沒停留幾年就關門了。那家二層樓的小醫院廢棄在路邊,後來衛生所設了保健站,即使那只是功能簡單的唯一醫療轉運站,也足以讓街上的家醫型小診所難生存,結果,大家生了病還是得遠到基隆或台北的大醫院求醫。對鄉下的病人而言,通常要住進大都市的醫院可是一件大事,覺得要送進大醫院就是得了大病,還要擔心萬一有什麼三長兩短,那麼懷著這種印象進去醫院,心裡添加更多無形的恐懼?

爸爸的身體一直正常勞動到六十幾歲,體態向來維持的很好,我也幾乎沒有他躺在家裡掛病號的印象。當然,爸爸偶而也有小毛病發生,除了自己去找藥房,或打聽小道的偏方,頂多也只是到小診所打針了事,若要他去醫院,簡直要他的命。有時,寧可去廟裡求神保佑,也不要去醫院求醫。 

十年前,爸爸的身體開始有狀況出現,對於自己的手腳突然失去力氣,一時之間,難以接受這事實。第一次看他一臉無奈與驚惶的樣子,要帶他上醫院檢查是多麼困難的任務,面對全家人的懇求,他憤慨地說︰「我甘願拿柺杖,也不要去醫院!」,我說︰「若不去醫院檢查,說不定連拿柺杖的機會都沒有!」,「那我寧可死在家裡,也不要去住院啦!」在這個節骨眼,他說話還這麼有氣魄。他看起來很不得已才答應去看醫生,只是隔天一大早,我無意中看到他一個人坐在廚房後門邊,滿面憂愁地流淚,手上拿著一鍋隔夜飯在攪拌飼料,他看著我似乎反悔地嚷著不去醫院, 嘴裡還唸著關在鷄舍鴨寮裡的雞鴨沒人餵食,擔心手邊那些在鐵盒裡剛發芽的青菜種子沒人種,看他恐慌的樣子,以為去大醫院就回不來了?

第一次看到爸爸面對各種新式的檢驗儀器,顯得像原始人。X光片顯現出他的兩片肺葉有許多白點,像滿天星星那樣壯觀,以前當礦工時照過的片子差不多就這樣啦!他倒很輕鬆地這樣說。除此之外,他不想全面地檢查身體,總之,他以為不知道就沒事了。雖然那次上醫院檢查的結果還不到住院的地步,不過,從此,每天得照三餐吞下一把藥丸,那是生活裡一件令他皺眉頭的事。 

平常,我每三個月要帶爸爸去醫院,給醫生檢查開藥單,然後在領來的藥包上用筆畫記號寫數量,讓他知道回去怎麼吃藥。每次我們都約在醫院大廳碰面,他從老家包車過來,而我從台北搭車過去,無論哪一天,我幾乎不會錯過陪他去醫院的機會。他來醫院一定是好天氣,看到他氣色正常的樣子出現在門口,我總是高興地跟他招手。每次去看醫生,坐在等待室片刻之間,我得先觀察他的氣色,探問最近的身體狀況,好在面對醫師時能幫他描述身體狀況。有時遇到不太會用台語問診的醫師,不能親切地理解醫療語言,我得在他們之間當翻譯。坐在診療室,面對著坐在電腦螢幕後的醫師一直按鍵盤,爸爸顯出一副沒什麼話好說的樣子。

爸爸平常很少打電話給我,除了偶而提醒我門診的日子,他已經習慣跟我去醫院,只是平常對於身體的異常變化,若不是當作沒事就是沒有警覺。他的狀況都是媽媽私底下跟我透露,或是我每次回家的觀察,像是幾年前的冬天,爸爸常常在半夜咳嗽,而且只能坐著睡覺,有時咳到讓全家都不安。有一次回家,看他坐在客廳一直在抽煙,煙霧瀰漫讓人難受,咳嗽和腳水腫的樣子令人擔憂,我一直勸他要戒煙,要去看醫生。聽到去醫院,爸爸突然大聲地叫罵我閉嘴,我也大聲回應︰「如果坐在那裡罵人可以讓你的病好,那我就讓你罵到好為止啦!」第一次跟爸爸衝突被罵之後,我再也沒見過他抽煙了。 

這些年裡,除了回家,未曾跟爸爸在外頭碰面過,那麼,我在醫院和爸爸的約會算是額外的相聚了。好多年前,看到父母頭上的白髮增多時,想到離家在外和父母聚少離多的情況,我忽然意識到跟他們相聚的次數已經開始變得可數。今年,跟他在醫院碰面的次數明顯增加,每次看他走路遲緩的樣子,愈來愈覺得他需要一支手杖支撐身體才妥當。到了端午節,爸爸過生日時,我買了一支手杖送給他,說出來慚愧,這是我唯一送給爸爸的生日禮物。可是,他還是不想拿手杖,擔心會被人笑。在醫院大廳等他的最後幾次,我遠遠看他走進大門口,雖然沒什麼明顯的病症,但是他得停下那肩膀鬆垮的身體喘口氣再走,不像以前那樣能輕鬆地走到樓上的診療室。 

他大概怕我拉他去醫院吧!就像他第一次上醫院得知不用住院,一走出醫院就氣沖沖地說︰「我本來好好無代誌,來病院檢查卻變成有代誌!」,「那是媽祖有保佑,讓醫生無意中發現肺結核,不然怎麼倒下也不知道呀!」我不得已這樣說,他只好接受再來醫院的事實。可是這一次,肺發炎的情況在X光片裡明白顯示,讓他無法再掩飾逃避,聽到醫師表示要馬上住院治療時,我還來不及心理準備,他的臉上卻露出心存僥倖的表情要求在家吃藥就好。他說住院對他是一種打擊,也許這樣做是不想給家人添麻煩,或是讓人看到生病的狼狽樣?所以面對病痛的侵襲,他寧可待在家裡推託,用原始的能耐忍過去,那麼身體用壞了,自然報銷就算了?那還需要開醫院,請醫生?我這樣說他這個矛盾的念頭,就想起以前身體不舒服時,他會擔心打電話來催我去看醫生,現在他自己卻不當一回事!

爸爸第一次住院對家裡而言是一件大事,他寧願住進離家較近的醫院,還說沒病到需要上台北大醫院的地步!即使如此,我開始每天台北基隆搭車往返過夜,媽媽從老家長途搭車來醫院接替,而且還要瞞著人家說去台北玩。住院打點滴的難耐確實磨人意志,但是毛病來襲時,是讓人顧不了那麼多,他擔心給人添麻煩的場面,終究還是無法避免。後來見到親朋好友紛紛來探訪,他在這種場面裡顯的開心呀!我笑著說︰「生病沒人知道多麼悲哀,住院沒人探視,那才是雙重打擊!」看他哭笑不得的樣子,大概沒想到全村的人都知道他去住院了,出院的前幾天,一大早就有老朋友突然出現在病房裡, 他一再地感到驚喜,不時地在他的眼角邊擦著擦著。

我們準備出院時,護士拿來一疊藥包,交代出院後要按時吃完,匆忙之間,我來不及拿筆像往常那樣在藥包上作記號,我僅口頭告訴他怎麼吃藥時,「就是因為我不識字,所以不會自己看藥包吃藥!」他這樣不耐煩地說。爸爸供我讀書懂道理,現在要我當他的耳目帶他去醫院,我當然很樂意,當初我這樣跟他說,才放心吃藥。即使我知道那些領來的藥物都有些副作用,最後不僅沒有幫他解除麻煩,還讓他的胃吃出毛病來?顯然,我這樣一味地相信醫生也不是辦法呀! 

爸爸入院的時候,我們依然約在醫院的大廳碰面,我從台北趕到時,在門口就看到他和媽媽坐在大廳的排椅上了,顯然這次要帶他去急診室掛號,臉上並沒有什麼好心情呀!不過,他出院時,臉上的氣色很好,心情愉快地向照顧他的護士小姐揮手道謝。只是,他的腳力還不夠走下樓,我第一次笨拙地推著坐在輪椅上的爸爸到醫院大廳,他站起來走出門口一小段路才坐進車裡。看著弟弟開車載他回家,我向坐在車內的爸爸揮手再見,此時,心裡雖然有點不放心地回台北, 但還是開始期待一星期後來醫院等他回診。

爸爸並沒有忘記在醫院跟我碰面的約定,隔天要回診的包車他都叫好了,沒想到我再也沒有機會跟他招手,他已經等不及,提早一天搭救護車來醫院了。

老家到基隆要一個小時的路程,對急救病人而言,這條濱海公路顯的太遙遠了,更何況,保健站沒有救護車,救護車要從遠方開過來。當我搭計程車從台北急奔回家,在途中和一輛才剛上路的救護車擦身而過,我回頭看那車子一路鳴笛急奔的樣子,剎那間,我感覺到是爸爸躺在車內,只是無法想像他的安危。即使到了最後關頭,爸爸仍然沒發出危急訊息,也不讓媽媽打電話通知我,沒人知道結果那麼嚴重,他大概想再忍一下,撑到明天到醫院再說?

想起出院前一天,我看到爸爸臉上的氣色有光彩,想到平常他都是包車來一趟醫院,就跟他開玩笑說︰「等你的病好出院,我們一起搭基隆客運回家?」他愣了一下,然後笑著說︰「好啊!我們去坐客運,坐大車回家!」最後,我們竟然叫葬儀社的大車載爸爸回家!經過每次包車來回醫院的濱海公路上,想起每次看到他來醫院門診的正常模樣,像是遇到好天氣令人愉快,但這次要送他回家的路上,雨水一直淌在車窗上,一對雨刷搖擺刷不停,此時,途中再熟悉的風景都變模糊了,而我的兩眼也淚茫茫。 

雖說人都經由產痛來到人世,經由病痛離開人間。為何爸爸不想繼續住院檢查,只因他說害怕查出其他的毛病不能出院,結果回家沒幾天,就繼續隱忍病痛,甚至獨自面對死亡!突然會變這樣,畢竟我不在家,終究幫不上忙,心裡充滿了遺憾,此時,想起在醫院睡在他的身邊,像小時候那樣,那麼,陪他度過的十一天,大概就是爸爸想以此讓我留下跟他相處的最後回憶了!

2012-11-30

 

肖像

 

其實,媽媽很久以前就要我畫一張礦工的圖畫掛在客廳,讓我們知道當礦工的模樣。有一次,她從瑞芳的姨媽家拿回一本洪瑞麟的礦工油畫冊給我,畫家當年住在瑞芳,是姨媽家的鄰居,所以有這本畫冊當紀念,這也給了媽媽要我像那樣畫一張礦工圖畫當紀念的念頭。

那時,我從美術系畢業沒幾年,畫畫才剛出道,我覺得這樣去拷貝名家的圖畫是不妥當的事,況且,我從未見識過爸爸在礦坑內的工作情形,只知道以前他從礦場下班總是穿著一身乾淨的衣服進門,臉上手指也看不出煤炭的痕跡,一點也不覺得是礦工。雖然家裡也有幾種他在地底下工作的衣物和裝備,一直到現在,憑這些印象,我還不足以為他畫出一張礦工畫來。 

此外,在我小時候的印象裡,知道有些老人家去給人「畫像」,這是和 「死亡」有直接的關聯。在那個照相機罕見的年代,也許用黑白頭像繪製成置身在氣派的大廳裡的模樣,這樣難得一見的盛裝畫像掛在牆上,是他們僅存於世的容顏吧!當然,媽媽也提醒過我要為他們畫一張肖像,可是,我早就想過要畫一張爸爸的頭像,只是沒有把握,也沒有勇氣去做這件事。

爸爸五十幾歲的時候,面臨煤礦業的停採,他工作的礦坑最後也結束開採而得提早退休。不再當礦工,爸爸開始學著當板模工,記得我的大一暑假是跟他一起去做工,那是在鄰近龍洞社區的整修工程,就是用水泥做水溝、坡坎和蓋幾座涼亭的粗工。這些工作都在七月的大熱天進行,我每天的工作是挑砂石,攪拌水泥,然後灌漿到爸爸釘好的板模裡,我們常常從早做到太陽下山,工程進度告一段落才回家。 

工頭每天開小卡車來載我們到工地,出門時除了帶便當和水壺,我還得將炭精筆和削筆刀放進在胸前的口袋,或插在斗笠上。工人大都跟爸爸熟識,也有陌生人。我常常一邊工作一邊觀察,並試著記憶他們的勞動姿態,然後在午休時裡,看著大家躺在陰涼處休息,我開始用削筆刀從水泥袋裡割取用不完的新鮮牛皮紙,所以他們很自然地成了我的模特兒,而且有爸爸在一旁照應,使我能悄悄地把他們速寫在紙上,這樣使我每天愉快地帶這些收穫回家,這也讓我保持參與勞動的興致。那個暑假結束,我精神振奮地帶了一疊素描習作回學校,但是翻翻裡面卻沒有一張有爸爸的身影,或偷偷描繪的痕跡。

在我有記憶以前,爸爸已經耕作二十幾年了,他從小得自己照顧父母遺留的田地。看他走進那片土地的熟悉感,像是接近親人一般,所以我從小跟爸爸下田上山,好像帶我去接近認識和他相依的親人,並且受到他們的庇護。爸爸有時會交代我做些田裡的事,看到我的聊草結果被糾正後的樣子,才知道他的做工細膩而有耐心,即使面對大規模的工作,不囉唆,也很少牢騷,他總是很有耐力地做完,一點也不含糊,跟在他身後覺得很安心,我由此體會到他的工作身影裡有一種優雅的美感。

後來,我開始喜歡用底片相機拍照,每次回老家,免不了按幾下快門留下家人熱鬧的場面。我也喜歡去爸爸的西瓜園、菜園或是蕃薯田拍照或攝影,他種的東西總是生長旺盛,他採收回來,偶而會把種的最得意的那些擺著叫我拍照,但我怎麼很少為他好好地拍一張照片?大概心裡有一點顧忌吧!

看到爸爸的照片變成一張遺像,一時之間還不知如何看待。那張照片大概是幾年前為了辦證件,他穿西裝打領帶,一臉正經地坐在照相館裡拍頭像。然而,我怎麼從來沒有勇氣要求爸爸像這樣讓我畫一張像,或是拍一張照片?像是上一次,我看著他躺在病床上的樣子,隨手在素描本上畫了幾筆輪廓,不知怎麼了,在深夜的病房裡,突然不敢繼續在白紙上畫出他的眼臉來。總之,我老是在猶豫之間錯失機會,最後,還是沒能畫出一張爸爸的畫肖像。

聽到很多親友都說我長的像爸爸,不像媽媽嗎?我會這樣問,大概跟父母相似的程度會隨著不同的年紀而改變吧!看著爸爸的肖像,也許下次我畫自己的頭像時會想到這個因素,儘管先天已經決定的父子相似度,但是我們腦袋裡的世界已經不一樣,這是爸爸用他一輩子的勞動所得,讓他的子女讀書識字改造的結果,使我們這一代開始擺脫文盲的家族。

爸爸從來沒跟我說過什麼人生的大道理,但是對我而言,看著爸爸勞動的身影長大,他的勞動就是一種道理。即使我生活在外,遇到重大挫折時,想到這些,就會使我打起精神振作起來。

當爸爸的真實身影變成了一張肖像,而肖像變成一個靜止的符號,那麼,爸爸將以這個符號存在我的心裡。

 

2012-11-25

  

微小的人物,微小的書

 

上個月初,在一個陰暗天裡帶爸爸出院,這個月初,在一個難得出太陽的冬日裡送爸爸住進了墓園,而明天,我要帶著鮮花水果到墓園探親。

回到台北,我繼續編印一本書名叫《微小的事物》的圖文集,看著這稿本在一個多月裡分別在醫院,在老家守靈時修改的記號,心裡還是覺得這像是在夢中發生的事。看著那本在病房內修改過的稿本,似乎還能喚起病房內的許多味道和病痛的聲音,或是等待的時間顯的漫長無止境的感覺。

十月,充滿陽光的深秋,一張聖稜線的版畫才剛刻製不久,另外花時間編印一本圖文集,除了調整編排細節,文章也得修改。只是,突然有一天,我帶爸爸去掛急診住院,然後,我每天長途搭車去醫院過夜,而在家裡進行的這些事情都得暫時停止。在那段時空裡,隨時得留意狀況發生,起初,我坐在病床邊看書,只是一堆文字從眼前溜過,一點也看不進去。後來,看著爸爸打瞌睡,我翻著帶來的稿本,或者他醒來時看我在一旁寫東西,將厚厚一本空白的素描本畫完。或許,爸爸穿著家裡帶來的衣服,跟即將要開刀和不能自己的隔壁床病人相比,我以為只是陪伴一個吊點滴的普通病患而已,才有心情這樣做。

看著抗生素一點一滴地流入體內似乎起作用,讓他有精神,讓我也鬆一口氣。出院的前幾天,他坐在病床上,突然認真地問我最近有沒有賣畫?平時,除了展覽之外,偶而他會關心地這樣問我。有啊!加減啦!我總是這樣回答,而他也不會再多問,如此讓我的心裡少了一些尷尬與顧慮。

後來我拿稿本跟爸爸說了年底想要印一本圖文集的事,當然他知道這不會像作家出書那樣風光,更沒有版稅可得,這只是一本自己花錢印的私房書。我翻著稿本,找到那張《水湳洞的小漁港》木刻版畫的圖片讓他看,他瞧了幾眼才認出那處在濱海公路上的風景,他當然知道,以前常搭車經過這裡到瑞濱的礦場工作。我的圖畫總算讓他看懂了,只是這幾年寫的文章也放在書裡,爸爸偶而會出現在幾篇散文裡,可惜他不會讀我寫的字,而我幾乎沒跟他提過這些事。

看著守靈期間修改的稿本,有許多更改的記號,這是在許多淒冷的風雨天裡做的事,一個人常坐到深夜,面對一片死寂的祖厝院子,只聽見風雨吹打著帳蓬帆步噼啪響。家裡顯得空虛,我在這頭顧著躺在靈堂裡的爸爸,不時地回去看看孤單在家的媽媽,此時更顯的人力單薄。在很多孤單的時間裡,我除了修改稿本,寫點雜記,又無意識地畫完厚厚一本素描本,就像在醫院陪伴爸爸那樣。然而。度過守靈的一大片空白的時間,我也不全然都在悲傷,面對剛發生的這一切,一點心裡準備也沒有,但我慢慢回想過去,反而覺得要好好地存在著,而有關爸爸的片段只能寫到這裡,心裡才開始接受這個要和他告別分離的事實!

祖厝門前有一片豐富的菜園地,現在被一片高大的芒草佔據,年老的長輩似乎無力收復的樣子,在秋天裡任由變成了芒花園了。儘管田園野草蔓延,還是無法遮掩掉爸爸曾在那裡四處勞動過而留在我腦海裡的身影,而此時,爸爸停靈在祖厝的公廳內。

即使住院期間,我沒見過爸爸好好地躺平睡一覺,他只能坐著睡,現在,他回到他人生最初始的地方躺下來睡覺了。在公廳內低頭看著水泥地板,想起小時候在這還是凹凸不平的泥地上玩耍的時光,那張方形拱桌仍在,那是以前跟爸爸來這裡祭拜的地方。公廳的右側隔壁,以前是大房的房間,那是爸爸從這裡來到人世的地方,而我還在尿床的年紀才搬回這裡,所以跟爸爸睡在那個茅草屋頂的房間裡,也是我記憶最開始的地方。

若不是守靈,那麼,平常回家,我大概也不會想過來祖厝這邊探望。坐在棚架內的紅色圓桌上改稿時,常常聽到住在三合院兩邊的房親在竊竊私語或發牢騷,彼此粗聲厲語爭吵生活瑣碎的事。還好在我入學前爸爸就決定搬離祖厝,要在附近的山腳下找人當鄰居一起蓋新家。我還記得那時看到很多人忙著挖石挑土,打地基,砌磚牆,鋪樑柱蓋屋瓦,我們小孩子在沙土堆裡滑溜,彷彿移民到了新大陸。搬進了新居以候,生活上開始和祖厝有點距離,至少脫離家族集體生活的複雜情緒,無論如何,我們才有屬於自己的家的記憶。

在這個家裡,我還未離家到外地唸高中之前,爸爸工作回來,每天要把他領班的礦工挖煤長度記在簿子裡,每次要換新簿子,我像聽寫似地將他唸出來的名字一個一個寫清楚,這跟他們做多少工作領多少薪水有關。我從來沒聽他說工作辛苦的牢騷話,只聽過要好好唸書,至於我唸了什麼書,決定好要做的事,他從來沒說什麼話。

像是那一年夏天,我在美術系考了又失敗之後很氣餒,感到很愧疚地等待去當兵,卻意外地聽到外公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 「m好放棄, 閣去考看麥咧!…。」我掛上電話轉身,突然看到一張重新補發的身分證在眼前,在爸爸伸長的手上。在那個轉折點,若不是他悄悄去鄉公所為我丟掉的那張身分證申請補發,讓我在報名截止前及時趕到台北,那麼,現在的我, 大概又是另一番人生了。

然而,好多年過去了,我知道,我畫圖的工作並沒有讓他得到太多現實的回報。看著這本稿子,像這樣塗塗改改,不知還要多久才告一段落,若能印出一本書來,那麼,我將以這本微小的書向天上的爸爸說一聲「感謝!」 

2012-1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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鋸山遠望聖稜線

 

我們用週末的時間去中橫爬畢祿山,經過鋸山,然後從羊頭山下來。走完這段山路,才覺得超出想像許多。  

在大禹嶺的民宿睡飽,隔天一早,從附近的登山口走進荒涼的820林道,沿著等高線入山的八公里路也足以熱身。林道的盡頭才開始一路抬頭往上爬,泅過箭竹林看到畢祿山頭時,指向山頂3371公尺的路跡愈來愈陡,讓人沒有喘息空間地拉繩直上。在這三公里爬升八百公尺的山路,耳邊響著自己的喘氣聲,感覺到心臟跳動慢慢加速,像是一部中古引擎,爬坡換檔還夠力,呼吸還跟得上腳步,此時,我也只能慢慢跨步走到陡坡盡頭,踏上山頂。 

走到山頭附近的草坡露營,多少年沒在野地搭帳棚過夜了?夜裡帳外只有風吹和雨滴聲,而我整夜好像在睡夢中翻身找枕頭。

清晨走出帳棚,看到天邊有點紅色曙光,頭頂有滿天的星星和一枚彎月,是好天氣的徵兆?朦朧中的山稜線都在三千公尺以上,鋸山連峰的山形起伏有趣,看起來像駝峰,更像是一隻蹲在帳棚外的駱駝,迎接我們上路。

早晨的光線射入高大的冷杉林裡,倒不覺得八月的陽光有多麼刺激。行進間,我偶而捲起袖子,身上有陣陣的微風吹拂而感到涼爽。原始林裡,高大的冷杉長在陡坡之間仍然筆直沖天,幾棵巨大的鐵杉坐鎮山頭,充滿生機,也有腐敗的巨木倒塌在地長青苔,有時遇到倒木在路上,還得費一番手腳才能越過,並且到處和露水未乾的箭竹擦身而過,如此在七個駝峰之間爬上爬下喘氣時,總是幻想著這隻駱駝能馬上起身帶我下山呀﹗

爬上3300公尺的鋸山頂,得翻過最後十公尺高的岩壁,可能沒見識過這種場面,有點讓我感到吃驚。儘管如此,大部分的時間裡,我一個人走在後面,偶而拿出相機,停下腳步按幾下快門,看著他們鮮豔的背影在我的視線內移動,聽到他們的手杖在採路的聲音,能讓我放心地隨後跟進。  

我們是臨時湊合上山,六個人邊走邊相識,學著互相照應。只有嚮導比我年長,他的工作一年有二百多天在山上。兩個南部來的年輕人,是踢足球的體院學生和他的當老師同學,他們穿著運動服和平底的布鞋上高山。還有一個剛當駐院醫師的年輕人,看起來會是一個有耐心問診的好醫生,即使說著在醫院不正常的日夜輪班多疲累,他還是帶著高級的相機上山來休假。另一個隊友不慌不忙地將裝備打理的很好,原來他已經有爬過好幾十座大山的經驗了。至於我那偶而才爬山的腳力自然不能跟他們相比,還好有點耐力不至於落後太多。

站在山頂上,看著雲霧在腳底下不停地翻騰,似乎吸飽了水氣回到山上,輕盈地隨意變化隊形,發出唏唆唏唆的微微攪動聲,這時,感覺自己好像從山腳下浮出島面來換一口氣,就像魚從海底浮出海面張嘴那樣。

此時,遠方青色的山脈在雲霧裡忽隱忽現,山頭也隨時被白雲抹去半邊。經驗豐富的嚮導說,眼前這些山脈他都走遍了,對我而言,能爬上高高的山頭和遠山相望已夠滿足,不一定都要身歷其境。大家面向不同的山脈,伸手指認山頭,心裡都找到下次想去的地方了嗎?我望著浮現在山脈遠方雲端上的聖稜線,若那是想去的地方,那麼將是我最大的考驗,但至少,要先從腳底下這段山稜線順利走下山。

走了半天,顯然,還來不及看到羊頭山的風光,山頂已經降下白霧的謝幕了。下山也要走四公里,尤其沒有喘息空間地翻身拉繩抓樹根,身上背著大背包,一直不停地下坡,像這樣陡降一千公尺才到登山口,我的雙腿感到很吃力。

雖然昨夜下過雨,還好早上的陽光讓路面不會濕滑,我放慢腳步行進沒摔倒。不過,夏季的午後雷陣雨可能快要登場了,看到雲霧迅速鋪蓋了山頭,白色的煙霧慢慢瀰漫樹林,從四面八方向我包圍逼近,密林中開始掉進雨滴,漸漸看不見光影引路,而我一個人還在不停地拉繩走下坡。我最後走出登口,看到大家在那安然等待,心裡還是感到很愉快。

傍晚時分,回途再經過合歡山,看到車窗外大片的雲霧纏繞著大山,覺得很壯觀美麗,下次一定要專程上山來看雲 

2012-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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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樹
 
 
鉻黃
 
四月中旬以後,北投的山上才剛換過嫩綠的新葉不久,相思樹接著開花,將整片濃綠的山頭染上鉻黃色。在初夏的季節裡,搭捷運經過附近,我會轉頭看看車窗外點滿黃花的山頭,想像著山上步道漸漸鋪滿掉落的黃花的景象,如果沒時間走進去看看,那麼,山頭綠裡透黃的顏色很快就消褪了。
 
三月初,我開始刻製一幅木刻版畫《有相思樹的紗帽山》,畫草圖時,前景就是一棵相思樹,那是我到山腰散步途中遇到的一棵老樹,長在山谷的陡坡上,看起來長年被風吹著,彎腰駝背的樣子,擔心畫不好會變成一棵老松樹。剛開始,我很有把握地將紗帽山刻好,看著這棵樹的粗略草圖,一時找不到方法入手,停頓了好久。想起我小時候常在相思樹上攀爬,感到親切又熟悉,知道樹幹構造簡單,枝葉細密很複雜,卻也從來沒想過要畫這種樹。好幾次,我又走到山腰再仔細觀察,直到相思樹都開花了,才順利刻完這張畫。
 
我做完這張畫之後,才重新認識老畫家郭雪湖的作品。以前我只留意他的幾張成名作品,後來才發現在《朝霧》這幅膠彩畫裡,第一次看到相思樹被畫得很優雅,令我感到莫名的興奮和熟悉感,那是一九三二年,在他二十初頭的年紀,已經對這種樹的生長結構和細節能充分理解,現在看起來仍然覺得描繪真實生動。即使這張作品僅能看到黑白圖片,他在屋旁的池塘裡,畫著長滿荷葉和枯萎的蓮蓬,不難看出是夏末初秋的殘荷呀!有點霧氣的樹林裡是一間蓋瓦片的板屋,而畫在屋旁的那兩棵樹,就是令人眼熟的相思樹。即使台北郊外的場景早已不是這樣,對我而言,還是很接近以前在鄉下的居住氣息。
 
在另一幅《南國邨情》裡,相思樹再度出現在一個角落裡當主角。這幅膠彩畫作品在一九三四年入選「台展」,據說當年收藏在「台北賓館」,雖然沒有機會看到原作,單從黑白圖片裡,可以感覺到這位年輕畫家對於他的生活場景理解力十足,將繁複的場面構出有秩序感的圖像能力驚人,並極富耐心地畫出觀察到的細節。所以看到結實累累的木瓜樹,芭蕉,還有倒掛在棚架上的長長絲瓜都躍入紙上,池塘和小菜園裡也長出許多蔬果植物,在畫面裡充滿生機,即使住在荒郊的竹籬土角厝裡,看起來生活也很恬靜呢!
 
其實,相思樹早就出現在一九三零年畫的那幅《柳塘翠鳥》裡,這看起來像是中國畫常用的標題,但是畫裡的主角卻不是飄逸的垂柳,仔細看,水塘邊確實是一棵正開花的相思樹。我在美術館看到這件當屏風的巨幅絹本膠彩畫時,還是可以感覺到早晨開始溫熱的陽光照進池塘,疏密有致的枝葉微微地搖曳著,而開著熱鬧點點的黃色小花,像螢火蟲在幽暗泛黃的圖畫裡飛舞。
 
在他那個年代,我也看過呂鐵州的圖畫裡偶而出現相思樹,他畫得也不含糊。但是對於習慣率性筆法的畫家,似乎很難將這種枝葉纖細的樹樣當主角呢!由此可以想像,那時候的台灣畫家已經流行寫生,南國島嶼的真實風物紛紛出現在圖畫裡,以此有別於北國的日本畫。
 
都市的風景不斷變遷,許多生活場景的原貌無法追溯,儘管如此,看到這些圖畫彷彿是過去場景的肖像,仍是真實存在我眼前的風景,就像當年台北郊外常見的景象,不就在車窗外那滿山開花的相思樹林裡!
 
 
 
牛稠仔柴
 
相思樹似乎遍佈在生活的週遭,用處很多,不過,枝葉細密,點點的花朵不起眼,樹的形狀也顯得平凡,只有當整片樹林開花時,才顯出相思樹存在的特別。在我的記憶裡,相思樹是一種堅硬牢固的象徵,卻不像名字聽起來那麼柔情浪漫。
 
 以前我從老家搭火車往台北,經過牡丹到瑞芳的途中,鐵路沿線的煤礦場和漆黑的房舍總是會吸引我注意,每次火車穿入幾公里長的三貂嶺隧道,在漆黑漫煙之中,好像要進入一座地下煤礦之城,爸爸在那裡工作,我們村子裡也有不少鄰居去那裡當礦工。我爸常提到在他十幾歲就開始當礦工,礦坑都在地底下2、3000公尺,挖煤炭的坑內狹窄高溫,不過,我媽說我出生前就常跟她一起推煤車出入礦坑。
 
他們最早工作的礦場在深澳坑,那裡像是礦工的聚落,房舍大都是低矮而漆黑的馬口鐵浪板屋,阿姨的家在那裡也蓋成這樣。煤炭場在附近,阿姨每天一大早去炭場燒煤炭,姨丈每天帶便當出門挖煤炭。媽媽說她的童年在那裡,她帶我去過好幾次,所以在我的童年記憶裡,也曾在阿姨家度過一個長長的暑假。
 
阿姨家的對面山坡是一大片相思樹林,鄰居的小孩常帶我去樹林玩耍,阿姨有五個小孩,偶而會跟他們去阿姨燒炭的地方,一起幫忙灑水控制火勢,抬竹簍鏟煤炭當玩樂。走到礦場附近,路邊有許多防空壕,除了壯觀的黑炭小山丘,還有一大堆烏黑老舊的木頭,那是從礦坑內汰換出來的坑木。後來聽我爸說,他們在礦坑內挖煤炭時,隨時得用這些牛稠仔柴支撐礦坑,不然會有崩塌的危險,這些木頭,大都來自相思樹,坑內鋪軌道用的枕木,也會用到。看來礦坑內的安危,彷彿維繫在這種俗稱「牛稠仔柴」所構築的支撐力!
 
我在鄉下的童年,跟牛稠仔柴也有密切關係。我們家附近的山頭有許多相思樹林,有一段時間,好幾個山頭的相思樹林被外地人買走,他們說要鋸成木頭送去礦場。不久來了一群陌生的鋸木工人,樹林很快就被鋸光光,每棵樹被鋸成幾截,四呎或六呎分別堆疊在山坡上。山上需要人手搬運木頭的消息令我們閒不住,我和鄰居的小孩都樂於上山搬木頭,那時,我還不曉得木頭的用處,只知道扛一百斤可以換幾塊錢,所以常在假日或放學後結伴上山搶木頭。
 
牛稠仔柴的收集站就在我家附近,用木頭架起的大秤台像一座臨時戲台。搬來的木頭各自堆疊在路邊空地,每隔幾天就有人來秤重點交。來點收的人通常在傍晚時分帶著大秤出現,我們各自將木頭搬去秤重,大家都在秤台前圍觀看熱鬧。那個陌生人站在高高的台架上,操作一根長長的大秤,將秤勾吊起一捆沉重的木頭,看他吃力地移動大秤錘,來回挪移之間,確定木頭的重量停在相稱的刻度上,然後看著自己所得的斤兩記在帳簿。
 
 陌生人將點交過的木頭油漆點記後,才開始數錢給大家,看到每個人拿到勞力所得而滿足離去的樣子,我手裡握著幾十塊錢回家,也足以忘記肩膀扛木頭的痛感,這時的收集站,像散場的戲台。外出的礦工也在傍晚時分回來,他們拎著空便當走在碎石路上,遠遠看到三三兩兩的身影,我也知道爸爸會在其中,村子裡炊煙四起,那似乎是大人和小孩結束一天勞動的信號,這時才顯得輕鬆快活。
 
對於礦工的印象,人家都說:「入坑內,看無人,出坑來,才是人!」的確,媽媽若在天黑還見不到爸爸回來的身影,會感到不安,有時她會詢問經過家門口的礦工同事:「阮翁有跟恁搭同班車轉來沒?」有好幾次夜色裡,媽媽急著地出門到別處去問回到家的礦工:「阮翁呢?阮翁呢?你有看到阮翁出坑沒?」每次爸爸搭末班車回來,在黑夜裡出現在家門口時,才覺得晚風吹得柔暢而平靜。
 
 
 
山林裡的精靈

我開始讀小學,正是美國太空船阿波羅11號登陸月球不久以後的事。好幾年當中,雜貨店賣給小孩子的玩具都充斥著太空船以及在月球漫步的太空人,還有許多007電影的圖像,後來我們在課本裡讀到有關嫦娥奔月的故事,大家都把古裝的嫦娥塗畫成太空人的樣子。

我們的村子以前叫「五美村」,至於「五美」的由來,其實我也不知道。不過,村落散佈在小山脈之間的狹窄縱谷地,山腳下大都是耕作稻田,有一條深長的溪水蜿蜒其間,從鹽寮流入大海。如果有說得上美的地方,那麼,應該只有這些田園的景色吧!至於人為的低矮灰沉的磚牆瓦屋,或是一些沒翻新的土牆茅屋,不知道住了幾代人了,也沒有以前的畫像或照片,總之,在原始的自然面前,實在看不出村落怎麼演化來的。若有古蹟的話,大概是那幾個攔水壩,用溪底堅硬的大石頭堆砌,是很古老的水利工法,此外,墳場裡那些刻著久遠年代的墓碑也算吧!我們的村子跟鄰村合併改稱「美豐村」,而原來那個村名,我一直記得。
 
夏天的晚上,我們常常在曬穀場的院子裡乘涼,習慣鋪上一塊大草蓆,大家躺著說笑玩樂。我也喜歡這樣,躺在地上望著銀色的月亮,倒掛在四周都是黑色山脈之間,耳邊聽到「吱吱」、「咯咯」蟲鳴蛙叫聲,直到晚風漸涼才收拾草蓆。沒有路燈的夜晚,很多螢火蟲的光點,漫飛在黑暗中很顯眼。攔水壩的溪水流洩聲,寂靜的夜裡更加清晰響亮,不停地縈繞在耳邊月光穿過雲層,照亮夜空,看到雲朵遮住地面的黑影,一團一團地緩緩地移動,好像在田野走動的人影,越過山頭。那看不清楚的山林黑暗處,在小時候的記憶裡,是一處神秘而令我畏懼的角落。這樣的夜裡,我似乎還膽小,望著漆黑夜幕裡的田野四處,盡想著那些傳說中的魔神仔就要開始活躍,對窗外的動靜不敢多看一眼。
 
「魔神仔」長什麼樣?有可能化身作一隻山羌或山豬,也有可能變成一棵樹,甚至是可以將人吊起的竹篙。然而,聽起來每個人遇到的情況都不一樣,習慣在半夜出門抓蛇蛙的阿伯說,他有一天晚上越溪到山腳下的田溝抓水蛙,為了抓一隻肥大的水蛙,竟然兜了一晚,天亮醒來時是躺在另一個山腳的田埂裡。另外一個人說他有一次去山上砍柴,午間休息片刻之間,做了一個夢,看到眼前有一頓魚肉豐盛的午餐,他吃飽很高興,醒來時,發現嘴裡不是咬雞腿,而是吃一支老蚱蜢的大腿肉呀!
 
擠在草蓆間,聽到大人講那些指證歷歷的奇遇,無論如何,還是讓人既好奇又害怕。聽起來,山林裡的魔神仔似乎喜歡嚇唬人,還不至於傷害人的樣子,但是這些印象留在心裡,總是害怕自己也會遇到這種事,彷彿青翠茂鬱的山林到處充滿了精靈的神秘氣息,以至於不太敢入林撒野。
 
我和鄰居的小孩還是鼓起勇氣,結伴從欄水壩越溪到對面那座山探險。第一次去,我們沒有防備地穿過如刀陣的高大管芒叢,經過相思樹林,山腰是一片青松林和雜樹林。只憑著大人跟我們指點的模糊印象,走在那條幾乎沒有人跡的山徑,除了擔心遇到毒蛇,怕惹到虎頭蜂,更害怕怪物出現,說不定嚇人的魔神仔隨時會出來跟我們打招呼,總之,森林裡的原始狀態處處都讓人產生精靈的幻想,即使那是個有陽光的天氣,樹葉濃密遮天,林間陰暗,滿地青苔,感覺到一股陰涼的風吹上身,這時,大家都專心移動腳步不敢出聲,更害怕自己落單走在後頭。山腰裡轉彎,看一處長滿青苔的殘壁廢墟,氣氛不尋常,也許大家都有默氣地想到魔神仔住過的地方,突然,我們驚慌地快步往上走。
 
第一次走到最高的山頂,原來山頂長滿野生的樹梅,我們欣狂地邊採邊吃樹梅,然後爬到高高的樹上才能看到遠方。看到自己的家變得很渺小,大海在前方不遠,雖然不知道山的背面是那裡,但是,視線可以隨著家鄉的山脈綿延到遠方。
 
再一次上山的回途中,我們好像真的遇到魔神仔了。那天下山回到山腳的入口,傍晚的天色有點陰暗,田尾那邊有一棵高大的筆筒樹伸展著枝葉,突然間,帶頭的同伴停下腳步,張開手攔住大家,看到他用驚慌的眼色望著筆筒樹,在尾端長著捲曲像傘柄的嫩芽處,好像看到有一個矮小的白鬍鬚老人拿著拐杖,站在樹上向我們招手,心裡想起魔神仔的教訓,還來不及說出口,看清楚模樣,突然間,看到大家發瘋似地跑光了,我也受驚嚇,一路狂奔回家。
 
後來,我和鄰居的小孩常去另外一片山林,不是去探險,而是一起去搬運牛稠仔柴,這樣自己可以賺幾塊零用錢。大人和小孩勤奮地來回穿梭田野,將一根根粗大的木頭從山裡搬出來,讓卡車一趟又一趟地載走。眼看陌生的鋸木工人將樹木一棵一棵鋸倒在地,我們都很好奇地猜想魔神仔到底住在哪裡。所以我每次在途中經過樹林就會產生不安的想像,總是以為魔神仔化作精靈般的白鬍鬚老人站在樹上嚇人,心慌地快步走,忘了肩上扛著粗重的木頭。最後,看到山頭漸漸光禿禿了,怎麼伐木工人還相安無事,沒被嚇跑?山林發生了重大改變,即使如此,怎麼都沒聽說魔神仔現身守護山林呢?
 
夏天的晚上,我們仍然喜歡拿著草蓆鋪在沒有燈光的院子裡,躺在月光下吹著涼爽的晩風,那時,在四處寂靜的夜裡,大家都知道月球上沒有人住,也沒有傳說中的兔子,那麼,當我望著裸露在夜空的皎潔明月時,就沒有傳說來干擾我的想像。村子裡的小山頭光禿之後,在草蓆間,再也沒聽過魔神仔的傳說,從此,我能安心地面對家門前這片田野,除了繼續在陽光下的勞動和玩耍,沒有魔神仔來干擾,我可以好好注視沒有月光照耀的角落,不再害怕面對黑夜風景裡的動靜。即使,那些山頭慢慢再長出草木來,變成新樣貌,但是,那條去山上探險的原始山徑消失之後,我們就再也沒有機會接近。
 
 
 
戰鬥陀螺
 
冬至是冬天,家家戶戶人搓圓,大娘叫我來食圓,二娘叫我閣再添,三娘在灶腳頓腳張白目,三三九九,才食你九粒圓!
 
去年冬至,我回老家吃湯圓,聽到媽媽這樣唸著很順口,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聽到呢!我好奇地詳問,趕緊找筆記下這首唸謠。她說這是以前當放牛童的心聲,若遇到主人家的妯娌對待不同,吃飯還得看人家的臉色。難怪,我小時候常聽到媽媽這樣對我說:「看你欲好好仔去學校讀冊?抑是欲去做看牛囝仔呢?」她總是如此勸我們要多讀書,長大才會像人樣!
 
我在鄉下的生活,除了上學,還有家裡的勞動,日子過得簡單平靜,就像我唸到國中二年級結束,還不知道有高中聯考這回事。學校將升二年級生能力分班,我的成績剛好被編在最好班,來到這個班級,看到班上的男女同學都想讀書,也很聰明,我很自然地受到許多激勵。雖然我的考試成績在班上很普通,但是大家都不知道有補習這回事,所以一起上課學習的日子過得很單純快樂。
 
國二結束的那個暑假,台大的慈幼社來我們學校辦暑期育樂營,這個活動過後,這群大學生很快又回來學校,臨時通知班上的同學到學校上輔導課,大概是看到我們要升國三了,還天真地過著不知道聯考的日子。他們把教室當宿舍,開始為我們擬定一套複習課程,每天刻鋼板印講義,很熱心為我們講解。他們也喜歡在課餘跟我們聊天玩耍,每天似乎過得很新鮮。那個暑假過完,教室黑板的角落開始出現倒數聯考的數字,我們都把考試這件事放在心上。
 
我們村子裡沒有幾個人識字,小孩子沒有讀書升學的榜樣,更沒見過大學生的樣子,鄉里之間考大學是一件罕事。即使村子已經有人去基隆唸到高中,可是村子的第一個大學生仍難出現哩!聽說人家已經大學重考了幾次,結果還是帶著遺憾去當兵了。所以這些大學生的出現,不僅讓我意識到聯考升學這件事,尤其對於未來,第一次遇到有人很嚴肅地問我:「你將來要做什麼呢?」在那個年紀,雖然心裡隱約有個願望,那似乎決定了我現在的工作,但還說不出口,這費了我好幾年的時間,才有決心去考美術系,才能夠寫信去回答這個問題。
 
偶而,我還是會這樣想起,國中畢業那個暑假,我第一次從貢寮火車站遠離家鄉,還不太習慣頭戴大盤帽的樣子,身上穿著卡其制服和皮鞋,背著書包,要搭往宜蘭的火車,跟我的同窗一起住在外地唸高中。那個暑假若不是那樣子發生,那麼,我也不知道命運又會是怎樣的轉折?也許,那時我應該搭往台北的火車,像許多童年的玩伴那樣,到工廠上班或當學徒吧!
 
以前,我老家附近還沒有遊樂場所,小孩子都在田野裡找樂子,電視機還稀罕時,收音機可能是最令我們好奇的玩意。我同學的哥哥國中畢業到外地工作後,他們家那台電唱收音機就成了我們聚集的地方。推開電唱收音機的雙門,裡面只有幾張唱戲的老唱片,事實上,我們並不愛聽唱片,而是搶先去打開收音機,轉鈕尋找陌生又新奇的聲音出現。
 
那年的暑假感到特別漫長,我們常常在暑熱天的午後,慵懶地躺在長板凳上,專心聽著台語廣播劇。聽到音箱裡有許多人物不停地說話,在我的腦海建構出一個生動的世界,那些聲音彷彿是讓我登陸遠方的太空船。不過那些長長的江湖情仇故事我已忘了,我只記得大家躺在收音機旁的樣子,彷彿像死忠的跟班小弟,追隨男主角死囝仔清老大闖蕩縱貫線。
 
村子裡提早出社會的小孩還是會回來過年過節,偶而相遇還是感到高興熱鬧。不過,男孩和女孩子們的穿著打扮,講話的調調,愈來愈跟以前不一樣,即使住在隔壁,關係漸漸疏遠。後來,我聽到他們一個一個被關進牢裡,甚至意外身亡的消息,變成這樣讓我很吃驚,他們還來不及成年哪!總之,我不知道他們經歷了什麼樣的世界,倒是從這些外表明顯的改變,使我想像著,他們真的經歷了像廣播劇裡的江湖世界?
 
我的同伴都外出工作以後,在曬穀場打陀螺的場面不再熱鬧,假日或放學後,偶而會有鄰村的小孩找上門來打陀螺。他們打陀螺很厲害,我用買來的陀螺跟他們玩,在一次被輪番轟打之中裂成兩半。受這樣的打擊,大家都想辦法不被打倒,紛紛將陀螺塗臘彩繪,讓人看起來更滑溜,更眼花撩亂,而不容易被打倒,磨尖鐵軸釘,像別人可以將我的陀螺打破那樣。
 
我爸爸跟我說:「樟會,相思仔會走!」我不確定那是他的心得,或是很早以前的人就流傳的經驗。總之,我後來自己用樟木做陀螺,也覺得旋轉的聲音嗡嗡叫,而相思木較堅硬,即使打到遠地落下,仍然會轉得很穩重。
 
有一天下午,我看到爸爸坐在乾柴堆旁,拿著柴刀用力在剁柴,原來他鋸了一塊乾燥的相思木頭,他說要削成一顆陀螺,我從未見識過爸爸的手藝,這讓我很好奇。看他俯身在柴墊上將木頭去皮削圓,接著削出斗笠狀的尖頂。他坐直,然後用右手拿柴刀,將另一頭短刀柄夾在肩膀和脖子裡,左手握著漸漸削成陀螺形狀的木頭,使用刀刃慢慢地來回地將陀螺刮刨光滑,最後將尾端的木軸釘削切俐落。爸爸放下柴刀,將那顆陀螺交給我,讓我高興了一陣子。
 
這顆陀螺打在地上可以沉穩地旋轉很久,像入定那樣,爸爸將陀螺削成木軸釘,只是讓我像這樣打著好玩,若是拿去跟人家比鬥,只能挨打毫無反擊能力。美麗的陀螺不能一直在原地打轉,無論多麼厲害,最後也只能孤單地倒下。最後,我還是忍不住地切掉木軸釘,換一根從打鐵店買來的方形船釘,磨尖之後,重新加入戰鬥陀螺的行列。雖然這顆陀螺不容易被打倒,但身上也開始出現許多擊鑿的傷痕。
 
在一次戰鬥之中,我太用力將陀螺打落在遠距離外的樹叢裡,一直找不到,眼看爸爸做的陀螺從此消失不見,心裡遺憾了很久。後來,我又看到爸爸坐在柴堆旁,俯身專心地磨一把長刃的鋸子,我忍著刺耳的金屬磨擦聲,以為他要做陀螺,事實上,他準備上山去幫人家鋸樹林。後來,我自己拿這把銳利的鋸子去樹林鋸了一塊相思木,坐在柴堆旁學爸爸用柴刀做陀螺的樣子,終於我也會做一顆轉動的陀螺來。從此以後,我不用再花錢買陀螺,自己會做出各式各樣的戰鬥陀螺。
 
國小畢業那個暑假,看著許多同學玩伴悄悄地離開村子,廣播劇聽不成了,陀螺也打不成了,他們突然在我的生活裡消失,心裡感到不捨,就像我姊姊在國小畢業沒多久,有一天早上,我看著她穿著漂亮的小洋裝要離家那樣,這種情景讓我感到孤單。雖然我繼續待在家裡幫忙收割稻穀,可是跟大家去工廠成了我的隱憂。
 
後來,我的國小導師說若要升國中,她要先教我們唸英文,可是看著家裡正在改建廚房,大家忙著綁鋼筋釘板模,這讓我不好開口跟媽媽提這件事,後來她知道了,並沒有為難我的樣子,反而很快拿錢讓我去報名,於是那個暑假,我很高興開始跟老師唸起ABC……。
 
 
 
2008-08-18 初稿

2012-5-20 修定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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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Feb 26 Sun 2012 22:49
  • 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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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

不久前,我和老朋友在餐廳晚餐,吃飯時,我偶而轉頭看看四周,感受一下餐廳的氣氛,在背後不遠的那桌,看起來是一家人或老朋友聚餐的樣子,顯然那些大人圍著圓桌專心聊天一邊吃飯時,做在席間幼兒椅上的小孩正專注地玩弄面前那片閃亮的iPad。 

我看著那坐在螢幕前顯得無比安靜的小孩子背影,突然想起妹妹的煩惱,她那輟學在家的十六歲兒子,是否也如此無比安靜地在家上網?另外想起剛讀過的一則新聞裡,一位剛下班回到家的媽媽,當她看到失業在家的二十七歲兒子整天玩電腦,才說幾句就被兒子突然用石頭敲頭致死,由這個悲劇想到妹妹的兒子也會動手打媽媽這件事,突然覺得剛吞下去的食物怎麼也沒味道了。

由這個場景,我跟朋友說起這些聯想,後來在餐桌上聽到有關的故事相繼而來。其中有一位朋友馬上想起他的高中同學來,在他的印象中似乎已經變成一個電腦怪物了,因為他的工作不順利,長期待在家裡只能跟電腦在一起,後來漸漸失去謀生動力,也漸漸跟朋友失去連絡,他每日的煙癮大且身體活動量少,最後得住醫院接受心臟手術了。聽他描述著他的同學置身在堆滿雜物的房間裡,只剩他自己和電腦還沒被淹沒而已,若看著身旁滿罐的煙灰,想像他那整天坐在電腦螢幕前的身影置身在煙霧嬝繞的空間裡,彷彿看到那部著名的日本動畫《Akira》裡,那個有點自卑卻擁有強大超能力的鐵雄,最後實驗失控的身軀甚至變成將好友和愛人吞噬的恐怖電子巨獸。

另一位朋友接著說,她有一次好奇地問迷戀電玩的姪子「妳對媽媽的印象是甚麼?」那孩子直接馬上的答案是「電腦!」原來在孩子的眼裡,媽媽跟電腦的關係似乎比孩子更密切的樣子!不過,我想成更誇張的答案「電腦是我的媽媽!」那以後小孩子的性格養成都在電腦裡,這會是可能發生的結果?無論如何,這都讓我感到驚訝。於是我推想著,如果妹妹的兒子在青春期的成長失調,那麼當他的身體和膽子愈來愈大時,我也開始擔心她在家裡的安危了。

我被姊姊妹妹的小孩喊「舅舅」很久了,大都只是在他們回老家過年過節遇到點頭而已,不過,當我想起今年的過年看到他們進門來個個長大的身影,並且在餐桌上可以跟他們閒聊幾句時,突然感覺自己當「舅舅」這個身分的存在感。我回想起他們從小每次回鄉下老家的樣子,怎麼每個小孩總是捧著電子遊樂器進門來?對於他們手上總是黏著電子遊樂器的印象改變多少,我現在也不確定。也許我們忽略了為小孩子安排一張飯桌,好讓他們正經地在飯桌上吃一頓飯,或者我們以為讓小孩子安靜地聚在一邊玩電子玩具,或躲進有電腦的房間裡,就可以安心地好好吃一頓飯?

然而,我知道妹妹的煩惱,是在老家聽到她打電話跟媽媽說些孩子的事,也許媽媽早就知道問題癥結,而在電話那端的妹妹只是聽到重複的老話,顯然責怪和安慰的效果已經不重要。我知道自己很少和他們連絡,對於孩子的成長轉變當然沒有太多印象,一時之間,我也不能表示甚麼。

後來我打電話給妹妹,那似乎變成一件不尋常的事。即使知道到那孩子不想上學,喜歡待在家裡跟電腦在一起,日夜顛倒的不正常習慣引起家人的不安甚至衝突,這些徵兆聽起來並非陌生,但是這種事真的發生在自己的家族裡,那可是一件傷腦筋的事呢! 顯然這已經到了需要找專家幫忙的地步。雖然我沒有立場說什麼,但至少知道那孩子喜歡畫漫畫這件事,大概也只能用漫畫這個話題去跟他聊聊。無論如何,去看看他的圖畫,總有一些我可以看懂的訊息,這或許是我第一次想和外甥說話的理由。

我想起自己考美術系失敗好幾次,不僅自己難過,確實也為難父母,若不是我的舅舅適時地鼓勵我,幫忙媽媽,那麼我大概也沒機會畫畫了。所以關於妹妹的兒子畫漫畫這件事,我當然樂觀地看待,若他真的有才能,自然會由這個夢想讓他開竅,並且找到自己的路。不過,我在電話裡所聽到的訊息,顯然他依賴透過電腦向來歷不明的網友學漫畫,而且這些學習的模式已經超乎我的想像。所以,我想去看外甥已經不全然是為了妹妹,反而當作是拜訪一位特別的漫畫少年。

即使我還不了解他的網路漫畫,但也不能在他面前顯示我的外行。雖然以前我在美術系的學院訓練裡,已經排除了漫畫能力,因為覺得畫漫畫和看卡通一樣顯的孩子氣,自然地對街上那些充滿卡漫圖騰的流行電玩不感興趣!可是後來我在巴黎透過電視看了許多動畫實驗短片,我才第一次發覺日本動畫電影的魅力。有一段時間裡,我開始買了許多動畫,密集地看著像要彌補過去,這種吸引力,引發我想寫故事來畫動畫的念頭,此外,我回頭看看那時的美術圈,也已經很流行卡漫圖騰的繪畫作品了。後來我明白做動畫這件事不是一個人可以完成的,所以我的那股動漫熱才告一段落。現在,我從這些僅有的漫畫經驗裡努力回想,找出會讓我著迷的動漫作品特質,若以此來看待那孩子畫漫畫這件事,那麼,我更想見識他用漫畫說故事的能力。

我走進妹妹的家,這是她結婚後第一次走進他們的家門!的確,聽到她這樣說,自己也感到驚訝,難怪見到孩子們彼此都有陌生感。公寓住所不大,進門時瞥見他雙手還是像小孩子那樣忙著按電玩,還有一個在地板上爬行的小孩偶而會抬頭看著陌生的我微笑。那張給小朋友做功課的桌椅放在房間裡,看起來已經不適合正在長高的兒子了,桌上並沒特殊的圖畫景象,很難想像他坐在那裡廢寢忘食的樣子。

他坐在沙發角落,看起來身體長的有點單薄,酷酷的表情不愛說話的樣子。他將放在茶几上的電腦開啟,然後有圖畫顯示的螢幕轉到我面前,我只看到幾張插圖式的漫畫而已。他都用電腦繪圖板畫圖,線條輪廓大致還順眼,大都是畫著削著長髮額上流海,身穿短上衣和短裙擺弄姿態的漫畫少女。他秀完幾張圖,那張畫著像美人魚般地屈膝而坐的含羞少女就留在螢幕上,她張著水汪汪的圓圓眼睛,彷彿坐在身邊看我們在說話。

「已經有故事要讓他們表演了嗎?我好奇地這樣問,「什麼?・・・。他張著眼睛望著我。起初,我以為那些美少女是他設定的漫畫角色,看來似乎不是我想的那一回事,他說這些漫畫是臨摹來的,正在練習融會各路手法。我原本以為他已經有能力畫出自己的一套,所以更好奇他那種會引起家人恐慌的畫圖狀態,結果都沒看到任何完成品或其他手稿的痕跡。

關於畫漫畫這件事,他覺得去學校唸那些書沒有用,心裡卻有明確的夢想去日本學漫畫。他還沒出道,就認為這環境不適合他畫畫。可是既然不去上學,卻也說不出給自己在家自修的功課,以及顯現有感染力的工作紀律,更沒有來自真實朋友的刺激。大概習於按鍵而疏於接觸人群,所以只能聽到他用簡短的句子說話從有點含糊的語音裡,常常提到「網路」及「網友」那似乎是他的漫畫存在的網絡,了解這些訊息,也錯亂了我進門之前理出的想法。然而,我想像著面對螢幕裡的世界,那樣的去路,很可能在現實的地方哪裡都到不了。

後來,我又跟他說了幾個我喜歡的漫畫家的故事,或是從我認識的朋友當中,提起他們從事繪本和畫漫畫書或者製作動畫的經歷,以及結識這些朋友的重要。提這些和朋友一起去經歷的事情,只是試著吸引他去想像出門去看看這個世界,經歷一番故事才能使他的漫畫少女動起來,若更懂得用分鏡讓漫畫人物開口說話,那會變成一本漫畫書,而不只是畫一張張的漫畫插圖。那麼,他能將現實的故事帶進他的網路世界,也能將自己塑造的漫畫人物從螢幕裡帶入現實的社會!  

看過他的漫畫,我的觀感一時也說不上來。我知道他們從小接觸電子玩具和網路遊戲,也許他們的視覺早已習慣了遍佈在遊戲面板或虛擬空間裡的卡漫圖騰,即使能隨手畫出這些造型,這是他們的天才或只是他們遊戲的一部分?當我這樣想像著,瞄了一眼電腦螢幕上那個穿著迷你裙的漫畫少女,終究我還是無法確定他畫漫畫的才能,也分不清楚漫畫是他從小習慣安靜在家的遊戲,或是當作前途大事?「要讀書,這會讓你畫的跟別人不一樣!最後,我也只能這樣跟他說了。

想起以前妹妹曾問我要讓孩子學畫畫的事,我總是對於去上才藝班感到不以為然,而現在,我卻一直要人家去上學?當我看著他安靜端坐的姿態,臉上沒有太多表情,只是張著漫畫式的眼睛望著我,那時我愈來愈覺得自己像是擺在他面前的電腦螢幕!

離開之前,妹妹遞來一張新工作的名片,我感到很突兀,或許她出去工作可以暫時避開在家的不安?我在大街上走了一段路才搭公車,坐在車上,心裡還在納悶著,為何那孩子只是上學遲到或服裝不整,即使因此常被記過或挨罰也無法改變自己去遵守當學生最基本的生活規矩?公車不按時開來,學校規定太多,聽起來不想上學的理由很任性,這時我開始認為這是父母沒有將孩子教養好。

回家的途中,那孩子的漫畫少女圖像還留在腦海裡隨著公車移動,經過學校附近,放學後的學生擠上車,聽見他們說話吵雜的聲音,好像用著外行人都聽不懂的術語,彼此交換電玩遊戲的情報,這似乎是在車內常遇到的風景了。還是車窗外流動的風景讓我感到熟悉,那整排長在行道上的木棉樹更吸引我注目,在我偶而經過這條路線的印象裡,我記得兩年前那些樹開完木棉花之後,枝幹隨即被砍除精光,本來長好好的樹,實在可惜。現在,我再經過這條街,看到那些木棉樹長的愈來愈高,枝葉更茂密。因而,我知道,樹要長高,原來除枝是有必要的過程。

這時,我想起上班忙碌的妹婿,聽說他從來不會對孩子發脾氣,那麼,我應該打個電話給他,聊聊這些我跟他兒子說話的感想。

2012-0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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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ikon ais 35mm f1.4 Kodak E100VS 2012

 

雪山頂 

年終前才下了第一場雪,

高山上有白雪,

再去雪山過年。

去年,初次爬山,面對白皙皙的山頂我只能往回走。

今年,再次來到圈谷,我還有力氣在雪地裡往上爬。

站在山頂,

看到我走過的小山頭在腳底下,

望著遠方從雲海裡浮現的山頭,

其中有我去過的,

或是可親近的山, 

然而

許多遠方的山頭,

大概我是無法企及啊!

沒有吹冷風的山頂上,

曝曬片刻陽光,

肩膀暖呼呼的。

瞬間

團團雲霧從腳底四處湧起,

一片一片地抹去眼前光景,

彷彿看著來時的舊年消逝,

而白色的煙幕裡,

又漸漸浮現出新年的風景

2012-0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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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itz Elmarit-R 28mm f2.8 Kodak E100VS 2011  

圓山附近 

沒有一張照片可以證明我曾去過圓山動物園。在我的記憶裡,似乎未曾進去過動物園的樣子,有的話也只是在中山北路搭公車經過的印象而已,對於在搬家之前那隻站在大門口附近的大象身影還有一點模糊的印象,而且那也是我高中畢業來台北唸書以後的事了。

不久前,偶然聽到媽媽提起以前曾經帶我去圓山動物園,那時候的我還小,坐在大人的肩膀上像一隻觀望的長頸鹿。想到那時要遠從鄉下的老家搭火車來台北是很不平常的事,簡單幾句話的聲音傳入腦海裡卻產生一個比照片還生動的畫面,心裡會微笑。

我終於第一次走進圓山,才是不久前有著溫暖陽光的一個秋日下午。我在圓山站下車,然後沿著鐵絲圍籬慢慢走到兒童遊樂園。我買了入園票走進去,看著許多大人的雙手忙著應付小孩子的嬉戲,感覺著自己一個人空著雙手在他們之間閒逛似乎有點奇怪。我倒不是懷著媽媽跟我說的那個印象去尋找昔日的動物園所在,而是我每次搭捷運匆匆經過,對於總是無法從車窗看清楚的那個角落愈來愈感到好奇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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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g562.jpg    

leitz summicron-c 40mm f2 Kodak E100VS 2011

 

攝影同好會 

 

不久前,我跟大學同窗阿虞到戲院看一部由他執鏡的電影,這是我第一次坐在大螢幕前看著他拍攝的電影。電影放映結束後,導演和幾個工作人員上台和觀眾交換意見,看著他站在台上說話的樣子,自然地想起第一次看到他上台和觀眾討論他的電影時的學生模樣。無論如何,去看電影前後,心裡充滿一種奇妙的變化而愉快的感覺。 

雖然我沒有機會看到阿虞在拍片現場工作的樣子,不過每次他籌錢拍完自己編導的短篇電影或者動畫,我們總是有機會坐在小螢幕前一起觀賞說笑,那時腦海裡和著在美術系同窗四年一起玩耍的時光,心裡總是感到愉快。若是回想他拍片這件事可以做到現在,那麼我當然記得大三那年就常聽他說想要拍電影了。 

我那時候還不太清楚阿虞拿相機在拍什麼,只記得偶而看到他秀出在暗房沖洗的黑白照片,或是將幻燈片彩繪,讓我們置身在那奇怪調調的投影當中。他開始迷戀電影以後,就不怎麼愛去教室畫畫,不過,這些現象在美術系的學生當中也不算特別。我本來以為他想要當畫家,卻常看到他在隨身畫簿裡寫著密密麻麻的東西,塗滿了像電影分鏡式的圖畫。當我第一次看到他拿著一台16釐米的攝影機在手上比劃的模樣,突然聽到攝影機的發條輕脆地轉動聲,那真是令人驚訝!他果然用那台借來的攝影機拍了一部實驗短片,而且在畢業前夕忙著對外公開發表。  

關於那部短片,我只知道那個暑假他不見人影地忙著跟嘉行、煒煒和阿達一起拍攝和剪接。影片發表以後,我只看過一次,是他帶拷貝片回到巫雲山莊放映。我們擠在他那間牆壁漆黑的房間裡,圍著一台老舊而不太靈光的電視機,暗黑之中,每張凝注在螢幕裡的臉上閃爍著有聲響的光影,那個驚奇的觀看情景總是留在我的記憶裡。至於影片的內容,我已經不那麼清楚了,但是我還記得片尾的配樂響起The Sex Pistols翻唱那首《My Way》時,他們正騎著野狼125的摩托車在茫茫的西濱公路上奔馳前進。 

大概七、八年前開始,我的朋友紛紛拿著數位相機和數位攝影機在我眼前晃來晃去時,我也免不了花錢都買來嚐試一番。有一段時間裡,我花時間坐在電腦螢幕前學著處理影像,存在電腦裡的數位影像突然之間開始進進出出,看起來似乎跟生活在不同距離的朋友有了聯繫。只是,使用數位相機的新鮮感並沒有持續太久,我終究不太喜歡數位影像的色調和質感,還是放棄我的數位相機。 

每次經過相機店,看到醒目誘人的各家廠牌的新機種擺在櫥窗內,我也漸漸覺得沒有跟進升級似乎也不會構成困擾了。不過,數位相機的功能進化愈來愈厲害時,我反而想起我的第一台相機Nikon F501的存在,雖然那台自動對焦的相機在我讀大一時好不容易買來,卻不常使用而遭閒置。我將發霉的鏡頭拿去整理一番,裝上底片還是可以拍照。然後,為了將新舊底片數位化,掃描底片變成一種趣味,如此,才能找到一些自己感到愉快的照片寄給朋友! 

我很晚才感到有拍照的需要,那是因為看到我的圖畫作品愈來愈多,卻不能一直請攝影師拍照,我因此才學會使用相機翻拍自己的作品。我也很訝異,原來我從未理解過那台單眼相機的性能,所以一直被當成傻瓜相機使用,難怪當學生該會拍作品的事也沒學好。我接著興起了拍照的興趣,這樣不至於讓我整天不出門,有時反而覺得是相機帶我出去透氣,這對我獨自在家畫圖的工作型態變的很重要。尤其在景氣低落的期間,看著許多忙碌在外的人,我的工作顯的微不足道,然而,拍照這件事,至少可以使我跟外面保持親近。

剛開始那段時間,我似乎不計成本地消耗許多底片,況且每天不只買一包菸抽,情況漸漸讓我感到為難,結果卻沒想到這讓我在一夜之間終止抽菸這個長久的習慣。沒幾年的時間,那些由買菸錢換來的幻燈片堆積愈來愈多了。有時自己沒節制地按下快門,聽到輕脆的聲音,偶而還會想起從前用食指彈去菸灰的樣子,不過,跟朋友一起吸菸吐氣感覺像是久遠以前的事了。

現在我還是喜歡用機械式的相機拍照,雖然屬於這些相機的時代早已遠離,但是當我拿來一直拍著生活動線裡的風景,或重複拍著熟面孔時,每個零件依然工作的很好。至於拍照的單純理由,我想過,至少可以為我的圖畫好好拍一張照片,也可以對著我想要多看一眼的光景按下快門。此外,當我覺得腦海裡的過去愈來愈模糊時,就愈想將眼前的現在紀錄的更清楚,所以不知不覺就用到了大片幅的底片。

嘉行和煒煒畢業後就成立工作室,一邊接案子,一邊做自己的影像。他們一直都在同個地方做各自的事,那工作室名稱就以學生時代一起拍片時取的「寶大J」開始,而我也開始在家畫畫這件事。畢業後有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我們在各自的角落裡忙,偶而才有碰面聚會,所以在我的相簿裡,有關他們的工作室照片,在我還沒有拍照的習慣之前,實在是沒拍過幾張。他們的照片開始增多,可能是他們的新工作室搬到捷運站附近以後,我常順路去那裡的緣故。

習慣了拿底片去沖洗以後,使我常在傍晚時分暫時離開北投住所,他們的辦公室似乎成了我來回市區途中的歇腳處。我總是習慣在雙連站下車,然後慢慢走去他們的辦公室,常常只是喝一杯咖啡的時間,跟老朋友聊幾句話,偶而也隨手拍幾張照才離開。我若不是從那裡走去轉搭公車到東區的相館,不然就是往圓環走去,或繞過延平北路穿過北門到博愛路的相館。可是我怎麼老是在同樣的路上漫走,只為了等待底片經過時間和藥水的化學變化所產生的影像結果?

有一陣子,他們的辦公室也流行用底片拍照,我知道他們除了日常的工作,每隔一段時間,若是看到個個都要開始為即將出刊的手帖負責採訪、寫稿和拍照,或是得為他們的新產品上鏡頭,那麼我知道該是快換季的時候了。他們紛紛把老相機拿出來玩耍,也許想試著在那本小季刊裡重用有底片味道的圖片?嘉行也把家裡的老相機找出來,當他拿出一台銀色的Nikon FM2亮在我眼前,對於他那台學生時代的相機,我幾乎沒有印象。後來他漸漸有底片要沖洗,若在傍晚快下班時分有順路,偶而會跟我一起邊走邊聊地去博愛路的相館。

雖然以前拍的照片不多,現在看來每張都覺的可貴!這些跟老朋友有關的照片裡,玫君出現的機會還不少。那時她遠在木柵唸書,可是我們覺得她對電影和新潮的音樂很內行,大概在煒煒和嘉行常上台北找阿虞合作拍片以後,她就比較常跟我們一起玩耍。在偶然的聚會裡,她常微笑著出現,有時她安靜的像一面鏡子,即使話不多,每次也都感到愉快。有一段時間,因為常去有電影的場所和可以聽音樂跳舞的酒吧玩,這使我們看起來不像是美術系的學生,而她似乎也不像來自中文系。我們同年畢業,她暫時在一家進口新潮音樂的唱片行工作,即使後來她遠嫁到澳洲,在彼此偶然的聯繫裡,有關電影和搖滾音樂的訊息總是少不了。

每次她回到台灣跟我們碰面,或是偶而接到她從南半球打來的電話,除了感到高興之外,還有一種不可思議的時空距離感。像是前幾年,我要搬離新北投那間住了很多年的住所前夕,看見她和她的先生突然出現在我的門口時的驚喜,或是今年再見到他們回來也是如此。尤其她的身體才剛從去年突來的一場病痛中康復,他們長途開車到台東與我們會合,感覺像似穿越時空來到我的面前。

這一兩年,我還在為住所搬遷煩惱時,有幾年不在台灣的阿虞也回到台北繼續拍片,而嘉行已經和朋友合夥去台東蓋個夢想屋,那條縱貫花東的台9線已經成了他和家人暫時遠離台北的動線。然而,聽到有關那裡的描述更具體時,愈讓人感到好奇,所以今年初,玫君和她的先生從澳洲回到台灣,那間遠方的小木屋就成了大家都想去的地方。

那間小木屋單獨蓋在山腳下,在一條深長小徑盡頭的椰子林裡。在那十幾坪的雙層小屋,我們待了幾個白天和夜晚,一起吃飯,一起移動外出,也一起睡在像登山屋的通舖裡。屋裡沒有電視,也沒有電話網路,桌上除了幾把偶有聲響的手機,還有聽不完的音樂,相機和底片也擺滿桌。我們隨手到處拍照的樣子,看起來像一群外拍的攝影同好會,這是從前沒有過的景象。大家坐在一塊,看著彷彿從前一起玩耍的熟悉模樣,即使沒多說什麼話,也感到愉快。

時間過的像車窗外迅速消失的風景,帶來的音樂都聽完了,底片都拍完了,那麼,我們也將要像椰子樹的葉子那樣分開。

回台北的途中,我還是跟煒煒坐在阿虞他們的車上。車內除了長途的衛星導航指示聲,煒煒放的音樂很好聽,即使重複再聽,我也不知道那是誰的音樂,這個從他學生時代到現在沒有稍減的興趣,我沒跟上已經很久了,顯然我只能當聽眾。或許現在少了以前一起抽菸聊音樂的樂趣,但也漸漸有機會看到阿虞拿相機在拍什麼,聽煒煒說要把學生時代買的那台Nikon F3拿出來重新整理使用,已經不只一次了,那麼,我們還會想到一起拍照這回事?

車子在陽光中的濱海公路上加速前進,偶有成群的年輕人騎摩托車出現在窗外,當我瞇起眼睛望著,似乎看到一條長長的海平線將每個不同距離的身影連繫牽引在一起,即使坐在車內,那讓我想起大學畢業前夕我們一起騎摩托車在濱海公路上來回奔馳的身影,彷彿在車窗外,而海風迎面吹拂的感覺似乎還留在臉上。然而,前方沿著海岸的路途多彎曲,無論如何,當我回頭望向大海,那條遠方的海平線始終平穩地畫在車窗外。

2011-07-22

本文將刊在 蘑菇手帖-秋季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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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山博物館 

 

第一次來到海拔三千多公尺的南湖山屋,天黑濃霧以及疲累,早早就將我趕進睡袋裡。 

我睡在沒有枕頭的木板通舖上,除了短時間內疲累地熟睡之後,都是一串串的淺眠。偶而翻身醒來,黑暗之中看不見手錶的時刻,床頭氣窗外的夜色攪著濃霧,屋外像蓋著不透點光影的黑布,不知何時掀開,除了屋內的睡覺呼息聲,聽不見屋外任何聲響,此時感覺到在高山的夜晚似乎沒有盡頭。 

深山之中,團團的濃霧包圍著下雨的黑夜,時間顯得漫長難過。醒來時,除了感覺身體正在強烈驅逐肢體的疲勞感,也感覺到有零碎的夢出現,至少在下山的途中,我一直想著一個簡短而清晰的夢,依稀地留著參觀過一座「登山博物館」的印象? 

我隱約地想起那張在路上撿到的宣傳單,看起來簡單大方,拿在手上並不會讓人想要扔掉。我打開這張有三個折頁的文宣,看到「登山博物館」的醒目標題,心裡感到好奇,仔細想想,即使以前在國外逛過許多大大小小的美術館、博物館,卻從未聽聞過這種博物館。 

文宣裡的博物館來歷簡單明瞭,原來這棟老房子是被一位來台灣的日本人買下來,實現他想要改建成為一間「登山博物館」的願望。這間用白色石灰塗牆,木頭門窗塗綠色油漆,屋頂蓋黑瓦,而且有個小尖塔的單層建築。局部照片顯示著牆壁表面像一片白色泥濘的粗獷特徵,但是牆腳和屋簷下方仍有細膩的滾邊浮飾細節,結構簡單,看起來簡潔雅緻。 

不過,當我注視其中一張博物館的全景照片時,立即產生一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我突然感到好像真實地置身在這間建築物面前,真實地在瞬間站在有四根白色柱子的方形門簷下,並且感到自己受好奇心驅使而往門窗內窺視,一步一步遲疑地往屋裡走去。 

館內只有一個小客廳和三個小房間,沒看到任何管理員,不過自動感應和觸控式的設備看起來一切都安排有序。只是,一進門就感到和屋外不一樣溫度,看到門邊掛著一把老式原木溫度計,紅色汞柱顯示的刻度和掛在山屋門口的溫度計是一樣的溫度,難怪身上感到濕冷而得立即穿上我的登山外套。

屋內看不到任何書報雜誌,或其他印刷品之類的東西。這屋裡的概況都顯示在螢幕裡,客廳裡只有我一個人坐在一張椅子上面對一座電子視窗,感覺好像在登山口接受幾分鐘的登山宣導那樣。館內收藏的內容大都超乎我的想像,大致有個方向之後,我便走進其中一間房裡。

房間裡都是玻璃櫥窗,每個櫥窗裡是一個背著背包的登山者巨大的背影。那些要上山的人,有穿草鞋,有穿布鞋,有的穿軍靴上山,也有穿球鞋或膠鞋,當然也有的像我穿進口的登山鞋。看起來只是一張平面的影像,但是每個人背在肩膀上的東西卻顯示出一個真實的背包。我還能分辨的出來那些屬於不同時代的背包,有的是高山原住民使用的竹籐背籃,有日軍和美軍的軍用背包,有塑膠布包,也有流行的進口背包,而裝在背包裡的每樣用品都擺在櫥窗裡。

這些各式各樣的登山背包以及登山用品,對於沒有多少爬山經驗的我而言,其實,這些改變我並沒有太多認知,只不過讓我想起以前常看到我的隔壁院子裡在曬登山裝備那樣類似的場景,每次看到又厚又大的登山鞋放在門口,或者看到背包裡的東西攤開在院子裡,就知道我的鄰居爬山回來了。只是他們的帳篷,顏色醒目的登山衣物和鞋襪冰爪,似乎在我的日常用生活裡用不到,更不知道這些裝備的特殊之處。更何況每次看他們背著大背包出門的背影,總覺得這樣子爬山一點也不輕鬆,於是我從來也沒有跟著燃起爬山的那股勁。 

對我而言,上山的經驗也許只是搬運沉重的東西罷了。我還記得以前我們家附近幾個山頭的樹林都被砍光的樣子,通常我們小孩子成群上山,然後一邊看著鋸木工人將一棵棵松樹和相思樹鋸倒,一邊搶著鋸成六呎長的木頭扛下山來,工錢論斤算,所以大家都想每一趟都扛最粗重的木頭下來。後來我的父母常上山砍桂竹來賣,假日或放學後,我得上山幫忙扛竹子,那時常常三五十根一捆的竹子放在肩膀上,想起來似乎還能感覺到那微微的壓痛感,以及穿著膠鞋穿梭在林中小徑裡的喘息聲。雖然在老家前後的山頭不是很高,但在小孩子的眼裡卻是一座大山,每次來回總是一趟長途的探險,然而想到這些在身上負重的壓力,就不怎麼愛爬山?

只在山腳下佔三分一的平地領域生活這麼多年,不管去東部或西部,車窗外的風景,視線總是離不開遠方的海平線和山稜線。也許我已經習慣了抬頭望著高聳入雲的山脈,卻也無法想像那高山裡的境界。

我推開另一個房間門,一走進去就將外套的拉鍊拉上脖子。房內有許多小窗口,那是通往百岳高山的山徑之窗,想不到稜線上的雲端裡密集著幾百座三千多公尺的高山?每個山頭都有一個奇特的名字,而我能叫出來的,竟然也只有幾個而已。站在一個山徑之窗前,好像來到了登山口,而且我眼前的風景隨著視線開始像捲簾一樣地移動,如同身歷在山徑之中行走。然後我隱約感到大腿和肩膀的痛感,似乎耳邊聽到我那愈來愈巨大的喘息聲在森林裡迴盪。我彷彿來到一個高處,強烈的心跳漸漸平緩下來,面對著一座高聳又壯觀的山頭時,我低頭看到腳底下也有一大片的世界,怎麼覺得會大於抬頭所見的風光呀 

山中可是雲霧裊繞,原來每個窗口反映著正是此時山區的天氣,然而鋒面要壟罩全台好幾天,下雨也使山頭都埋在雲層裡。我感覺好像在迷霧裡走了好多路而沒看到什麼,只能專注在腳邊的風景?雖然只是偶然來訪,但是心裡感到有點可惜,不過,我知道了這個很特別的房間裡有百條山徑之窗,也許下次來之前先看看氣象報告,好天氣時說不定可以看到每個山頭的真實面貌,或者等山頂下雪的時候再來,對於從未遇過下雪的我,自然會這樣子期待。

我記得在夢醒之前還去看了最後那個房間,房裡光線幽暗,只有螢幕閃著亮光,而每一個螢光幕裡顯示著一種文物或資料。其實,每樣東西看起來很平凡,但是將許多不同樣本聚集起來場面就顯的很壯觀。而透過這收集物,每個人都可以從展示品當中找到各自的上山目的?

面對這麼多細微的東西,一時之間,我也很難完全看清楚,不過隱約的印象裡,有一部份像是採集自每一條山徑上的動物標本和植物標本,也有許多照片,黑白和彩色都有。此外,有關於高山的風景繪畫也有收集一些,不過,僅在二三代人眼裡的高山,圖畫裡卻顯示出透視和細節觀察的明顯差異,這讓我真的想上山去看看真實的高山脈絡。

那裡也有許多石頭標本,但我訝異著在這些石頭分類當中還包括了石碑,大都是竪立在每一條山路上的紀念碑。那些原本不屬於山上的石頭,雖然我不喜歡看到這樣拿來到處立碑的人為遺跡,不過,例如將每條山路上的山難者紀念碑聚集起來也頗可觀。而每件在山上發生的事故或災難都有檔案像微縮影片那樣保留詳細,無論如何,這些都已成為山徑中的一部份?也許變成一個故事,也許也可當作是山徑途中一塊穩固的踏石,而不只是讓人拜拜的石頭。

轉身時,我突然看到窗邊有一個人坐在椅子上,他正在看一本高山記行之類的書,那是很久以前一位日本人對台灣高山的文字紀錄。窗邊的那個人也有很多高山的故事,可是一次只能跟我說一個,那麼關於在高山上愛的故事如何?那我很感興趣。此時,他背後的窗戶照進強烈光影,他的身影溶解其中,我彷彿面對著一個虛幻的影子。當我想看清楚他的面容時,突然感到額頭上有點冰冷而驚醒,原來是打在床頭氣窗上的雨水滴在我的臉上。

漆黑之中我仍然看不清楚手錶上的時刻,不過,好像已經到了該醒來的清晨時分,要準備爬上離山屋不遠的海拔3742公尺山頂。大概濃霧和夜雨還不停,除了聽到關不緊的大門整夜被風吹打著嘎嘎響,山屋裡靜悄悄,沒人起身的動靜,而我漸漸清醒的意識還留在殘夢裡,一邊等待天亮。

2011-06-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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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eitz summicron-c 40mm f2 Kodak E100VS 2011

登雪山  

第一次去爬山,我自不量力地想要爬上台灣的最高山,後來行程改到次高的雪山,我似乎也無所謂的樣子。對於沒有任何爬山經驗的我而言,即使買了一雙很好的登山鞋,心裡還是不確定自己的腳力能爬上山頂。

但是,當我走出冷杉密佈的雪山黑森林,氣喘吁吁地踩著雪地爬上山頭,站在陽光耀眼中的雪山面前,看著手錶的指針繼續移動,想起凌晨三點出發時的暗黑,走到這個高度卸下背包,足以忘了十小時在爬坡路的疲乏感,心情也隨著興奮輕鬆起來。

望著鋪著白雪的碎石陡坡上,朝著近在眼前的山頭,畫出一條細細長長的路線,那是還剩一公里的路程。臉上吹著像冷凍庫撲來的寒風,讓人感到無法在圈谷久留,還來不及看清楚眼前壯觀的風景,卻已經看到一夥人準備好出發登頂的振奮樣子。

然而,我從半山腰開始穿上雨衣防風,走出黑森林時身上感受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冷,更不確定身上足以應付再一公里上升四百多公尺高度到山頂的溫度。雖然我也感覺著有足夠力氣爬上山頂,但是想到了還要走回七卡的漫長下坡路,心裡開始猶豫著。我往山頂的方向走了幾步路,腳步卻不能果決地往前走,望著一隊人影消失在陽光耀眼的白色雪地裡,我還來不及遺憾時眼睛就被圈谷的光景所迷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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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oodblock print 40*69cm 2010

飛鳥的自由 

很早就答應朋友為新竹清華大學的「百年校慶」做一幅圖畫,去年快終了時才想起這件事,甚至為此去清大逛了一圈校園,我心急著,可是一點主意也沒帶回。 

本來想要去看看清大最老的教室,或從一扇最老的窗戶望著新式的校園,想像著一段時光,但那些以為可以找到靈感的場景都拆掉了。走到半個世紀前為研究原子科學而蓋的大樓裡看到許多鋁門窗,他們說那是現在最舊的。對於不常來清大的我而言,要畫一處耐人回味的校園風景,即使想像也有困難,這個想法或許用相機寫真會更實際些? 

我走在校園的松林裡,喜歡看著許多松毬掉落地上,然後沿路撿了幾顆大松果回家,也許很多人也喜歡這麼做,我想。放在工作桌,在燈泡光下有松果的陰影,我在圖畫紙上塗塗改改地對著松果素描,從來也沒有仔細看清楚過一顆松果的長相。我想像著一顆放大的松果形象,像一座層層疊疊的巨塔,豎立在一個幽暗背景的空間裡。最後,我沒有為這個意像找到一個合理的解釋。 

後來,我放棄了原先固執的念頭,腦袋空空地重新開始在紙上畫草圖,有一晚,突然在一張隨意亂塗的草圖之間找到可用的線索。我不知道是怎麼開始那幾根線條,然後隱約出現一隻鳥的形象,接著畫出許多點和線,最後看到一只彷彿轉頭望著遠方的大眼睛對我眨眼。雖然我不確定他們之間的關連如何,由於這個意外的發現,隨著圖像愈來愈清楚而合理時,心裡感到興奮。最後,為了解決一處狀況不明的角落,我才恢復理智似地在畫面上用到松針似的線條,以及將松果底部的紋路結構變形。 

我在幾天之後刻印完成一張木刻版畫,雖然心裡感到愉快,但是我還是覺得無法為存在一百年的「清華大學」做出讓人有親切感的圖畫。不過,這個學校在新竹收集了許多全國各地很好的年輕腦袋,也許我用這種奇怪的構圖和獨特的造形當做一種期待,送給他們的校慶! 

2011-0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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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布上的蠕蟲 

偶而會去美術社買畫畫的材料,看著擺著許多油畫布的角落,自然會想起自己畫不好油畫的遺憾,但是觸摸著各種麻布的粗細感之間,仍然有許多好奇心。即使買些零碼的畫布回家自己裁剪,然後釘上木框,空白著擺在牆角也好。

也許那些歐製的油畫麻布都不便宜,要買那些材料時,心裡總是在尺碼之間掙扎著,雖然那時口袋並不時常有錢,但總是不吝於買來使用。即使現在可以買來隨意亂塗,但只要想到畫布會遭蟲蛀的危險,就會有一種使用的畏怯感。 

以前,在美術系三年級時,突然聽到我的老師對我說我不適合畫油畫,心裡失去了信心而難過很長一段時間,畢業後,我對於畫油畫,仍然不死心地畫了好一陣子,期待有一天能開竅。但是在今年初,突然有一天,我意外發現所有的畫布都遭蟲咬破,到此,我不得不對畫油畫這件事認輸! 

看著圖畫背面的麻布有許多蠕蟲正在蛀蝕,拆下僅有幾張還能留到現在的油畫習作的殘破樣,即使那些畫布早晚都會被我淘汰的,但心裡仍然感到氣餒。當我把所有畫布割裂,遭侵蝕的木框都扔進垃圾車時,彷彿棄械投降。

由於我沒有能力畫好畫油畫這件事,以至於沒有機會學會保存,看到這樣被自然淘汰也就罷了但是我想起曾經看著正努力畫畫的朋友嘆息,對於他望著工作室畫愈愈多的作品堆著而感到沒有出路,現在我才體會那種牢騷以此想像,假若有一天,他突然發現那堆心血都被蟲吃了,在他還來不及成名前,那該會是個讓人哭笑不得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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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oodblock print 26*23cm 2009

微小的事物   

在台北搭淡水線出入許多年,我漸漸會注意車窗外有幾種植物輪流開花,看到不同的鮮豔花色轉變,讓我感覺存在台北的四季變化。事實上,在日常生活裡,我對花卉植物並沒有特別親近,即使有許多花草自然地長在我的院子裡,卻不會好好整修,而這個住所,一直當作是我畫圖工作的地方,所以,從來就不像一個「家」的樣子。 

前年,我打算找幾種熟悉的植物來畫畫,可是最先用版畫製作出來的,卻是黑板樹開的白色小花。其實這花朵很小,放大花樣才清楚花的結構,而花的味道有點刺鼻,和在冷空氣之中,不是讓人喜歡聞到的那種氣味,這是那年冬天第一次遇見這種樹開花的印象。然而,我在台北住了很久,卻也不知道這種樹的名字,也不曾發覺這種奇特的花樣長在捷運的車窗外。 

遇到這種小白花是在一個冷天的傍晚,我走出北投車站,突然看到好多棵黑板樹掛滿了一株一株圓圓的小白花,在天色暗藍之中,每棵樹樣像一把大圓扇豎立在廣場上。在天冷的季節裡,從這個超現實般的初印象,我好似看到一棵掛滿禮物的聖誕樹,也好似有許多頭像掛在樹上,我似乎也將此當作許多吊掛在樹葉之間的人形,看到自己也掛在樹梢,像一群在夜空漫遊的人們。總之,這都是在外出一趟的車程裡,看到車窗外的小白花所產生的種種幻想。 

對這種花有近距離的印象,是在搭巴士去淡水海邊的途中。車子在路邊等待紅綠燈之間,我坐位的車窗剛好被一棵黑板樹的枝葉遮蔽,隔著車窗玻璃,看著一朵一朵細小的白色花貼在車窗上。回家後,我將這個微妙的發現樂趣寫成一段文字,同時腦海裡已經有一幅清晰的圖畫了。此外,當我在木板上刻畫這個特寫鏡頭般的花樣時,將一朵小白花當作一個大結構般地看待,由此,很自然地想起曾在我的鄰居家看幻燈片的情景。 

我後來也開始用花的名字當作文章標題,只是試著將一些毫無相干的記憶片段用花的意像串起來。儘管內容看起來都是日常而微小的事物,無論如何,總是會有幾種我熟識的花朵可以寫,那麼,一朵花,就有一個故事。 

我在新北投住過的那個矮房住所,院子裡有高大的龍眼樹,幾棵很老的七里香和桂花樹,站在院子裡,確實很難窺見大樹的全貌,即使住在大樹下,也不會察覺樹的生長氣息,更不用說,四周的高樓大廈早已埋隱沒老樹的存在價值。由於我的鄰居常在院子裡練習拍照,看到他拍的幻燈片,才開始對身邊熟悉的場景有一番新的印象。我對樹葉花香有深刻記憶之後,才發覺自己的院子裡也有壯觀的場景,那是生活在那裡好幾年以後的事了。 

在我們搬離那個住所的前幾年當中,每次看到我的鄰居爬高山回來,感覺好像隨時準備要出遠門的樣子,一年四季,他在高山上的日子似乎比待在家裡還多。他剛搬來時,我只知道爬山是他業餘的興趣。幾年後,我出國不在家那一年當中,他辭掉工作,似乎不惜成本地買來最好的相機和鏡頭,決心投入高山攝影。我回來之後,已經看到他用底片拍出許多壯麗的高山風景了,不用幾年,他的經驗足以寫出幾本書公開出版。 

鄰居的家裡也開始到處掛著放大的高山照片,他的底片櫃裡到處充滿了挑選過的好片子。每次看到他在燈箱上檢視片幅大小不同的彩色底片,可以感覺到他對攝影投入許多耐心,以及在高山上捕光捉影的經驗愈來愈獨到。偶而,他挑一些滿意的幻燈片投影在牆壁上讓我們欣賞,在黑暗之中,看到影像在螢幕上放大,對於沒爬過高山的我而言,看一座大山的脈絡和看一朵陌生小野花的構造,都是一樣壯觀。 

有一年秋天,巒花盛開時,我跟鄰居一起開車去北橫拍照,在山路上曲折彎繞,我可能還來不及認識途中的風景,他可能隨時停車探頭,知道路邊哪裡有奇特的花草,下車好像要去探視許久不見的老朋友,再為他們拍幾張照片。他總是熟練地架好相機,仔細調整鏡頭角度,然後多按幾下快門。有時為了拍種類很嬌小的花朵,他得趴進草叢裡,有時,剛好一陣風吹過,得耐心等待枝葉安靜,或者等待一抹可觀的光影出現。 

後來,他以高山花朵當主角寫成一本書出版,看著書裡印著一千多張彩色的山花圖片,大都是讓我叫不出名字的罕見花草,真不可思議。這可是他用好幾年的時間,爬上許多海拔三千公尺以上的山頭,也花了許多底片,才收集到這些開在不同季節裡的高山花朵。所以,想起他在路邊拍野花的樣子,更覺得在高山上拍照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才幾年的光景,我的鄰居在爬山和攝影的經驗已經很獨到老練了,他的工作,使他常常不在家,那裡有好光景,就得隨時開車出遠門,那不像我整天待在家裡胡思空想的工作。雖然我很少離開台北,至少我也要開始留意自己的生活角落,所以看到花開在院子裡,開始有一種莫名的興奮感。後來,看到窗前的樹木花草在不同季節裡騷動的樣子,特別是地上鋪滿落花的氣氛,彷彿發生了大事,而我常常像個拿相機搶拍現場的唯一目擊者。像這樣在同樣場景裡重複地拍著,不知不覺用掉許多底片卻不覺得可惜,好像要自我彌補過去那段不曾留意的光景? 

搬家之前,他在院子裡架起一台Ebony的木製相機為我們拍照,那台他平常用來拍攝大景的大片幅相機,此時,卻罕見地擺在眼前,只為了我們的合照而按下快門?也許是即將搬離,也許是對院子裡的一切早晚要消失不見心裡有數,所以想要將眼前的瞬間場景,用彩色大底片紀錄的更清楚?但是,用再多的底片紀錄,或畫成圖畫,都不如真實的存在! 

我的鄰居經常負重登高山,也許在野外餐風露宿,自從搬家以後,他發覺全身筋骨開始不對勁,然後開始經歷一段漫長的病痛生活。筋骨整治復健期間,他常在新居附近的平坦巷子裡練習走路,有時仍會不自覺地走回那個荒廢的舊居,探視從前他們在裡面計畫整裝出發登山的「基地」,看看以前登高望遠的意志還藏在那裡,以此期待能有健康復出的一天? 

今年夏天,意外地知道舊居和那棵龍眼樹都不見了,是我的鄰居告訴我的。他大概又回去看以前的住所,發現熟悉的場景突然不見了才打電話給我。然而,就像長在我們窗那幾棵高大的桂花樹,他說不知道移植到何方。也許,那一天在他方聞到桂花香時,我一定會想起窗前那幾棵被挖走而倖存的老桂花。那麼,高山的花朵依然盛開,我的鄰居的山花故事還沒寫完呢! 

 

2010-10-18 初稿

2012-05-30修定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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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色山茶花

前年夏天,我在北投住了十三年的住所因為要拆除改建樓房,所以得搬離。在那同時,我又聽到我在陽明山的學生時代住所也要改建的消息,那住過三年的紅磚瓦屋的老厝,長久以來彷彿是美術系學生的藝術村,至少也要在那個夏天關門結束。一時之間,好像藏著許多過去記憶的兩個住所都即將消失不見,心裡突然感到一種被挖過的空虛感。 

除了為這些隨時會消失的老房子感到無奈之外,我也不知道長在院子裡的山茶花,七里香還有幾棵老桂花樹,還能繼續存在多久?但無論如何,那些樹的形影和開花的氣味,是不會從我的記憶裡移除。 

就像我學生時代那個住所,在離開後的這些年裡,儘管屋子的樣貌愈來愈老舊,我還是喜歡偶而回去看看。總是在天冷的季節裡,上山去看看院子裡那棵茶花樹開花了沒?心裡會浮現這樣的念頭。若有機會到山仔后,還是會不自主地循著以前放學的路悄悄走進去。我總是可以在改變甚多的場景裡找到熟悉的角落,就像站在我待過的工作室的門口,彷彿看到那個當學生的我,還在門背後。 

前年冬天,我依然回去看看那棵山茶花開,看來是錯過開花的時機,只看到枯黃的茶花凋謝滿地。不過,我卻在院子裡遇到一位曾住過這裡的學長,他回來這裡畫畫,正拿著油畫筆在畫布上寫生一處角落,我沒靠近他,以免打擾他的工作。其實,我遠遠就聞到松節油和亞麻仁油攪和著油畫顏料的味道,好久沒在這裡聞到這種氣味,還真是令我感到興奮。 

我望著他專注畫畫的背影,看到那棵比以前更高大的山茶花站在他的身邊,突然很想寫一個以山茶花為標題的故事,主角不是山茶花,而是一個年輕畫家。 

這一位想當畫家的年輕人,他帶著他的愛人搬進一個老房子,她在那裡等待愛人從外島退伍回來,後來這間他學生時代住過的老房子就成了他們新婚的窩。 

那年冬天,特別濕冷,院子那棵山茶花盛開的時候,他們的房間裡也開始充滿了嬰兒哭叫聲。 

嬰兒的哭聲,縈繞在隔壁房間裡的青春戀曲,和屋外許多藝術清談之間,顯的多麼真實而震撼。 

後來,他們的房間裡有不同的聲音;小嬰兒哭著哭著要吃奶,媽媽嚷著嚷著要去巴黎唸藝術,而年輕的畫家喊著要畫畫!儘管他的畫還賣不出去。 

隔年冬天,院子裡開滿紅色的山茶花,年輕畫家獨自在房裡照顧小孩,他拿奶瓶餵小孩的姿勢,似乎比他拿畫筆在畫布上畫畫還細膩溫柔了。 

多年後的一個冬天,他再回到那院子裡,那是當畫家很久以後的事了。他坐在那棵山茶花的樹蔭下在畫畫,背後不時有個少女往畫布探頭,她的臉上看的出和當年那個年輕媽媽相似的臉龐,儘管當年分離的記憶已經消褪,但是盛開的山茶花依然像從前那般紅艷。 

邊走邊想這個故事,但也只能想到這些梗概。然而,院子還是像從前那樣的冷清,沒人看到我摘了幾朵山茶花帶回去畫畫。 

紅色的山茶花插在水杯裡,放在我的工作桌上,好像從來也沒有如此仔細地看著。當我拿起鉛筆來在紙上畫著時,想起住在那裡的時候也曾摘茶花來寫生,只是想不出任何一次將山茶花畫完好的感覺! 

2010-09-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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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的聲音 

每天早上,若聽到賣菜車用麥克風催促地叫著「買菜,買菜,來買菜喔!」那麼,我知道一定是八點半了。 

若聽到賣菓子的車停在樓下的巷內,「來買菓子喔!」從大肚裡發岀老實的聲音用擴音器唸著滿車的乾糧零嘴,那麼,我也想到午飯的時間不久。 

傍晚,載著各種醃製品的小貨車慢慢開過窗外的大馬路,那嬌嫩的女聲錄音帶一直重複著「燒,燒…,–ㄚ冰,枝ㄚ冰,好吃的枝ㄚ冰來囉!…,手扒雞,手扒雞,還有香噴噴的手扒雞!」那時,我總是會聽到一兩種很想下樓去買來吃的東西。 

晚上九點多,賣臭豆腐的阿伯開著一輛摩托車改裝的小貨車,喇叭放大他的叫賣聲,嘴裡像咬著麥芽糖,我始終聽不清楚他在唸甚麼,有時感覺像唸一段咒語似的聲音,在黑夜裡隨著粗造的引擎聲從遠遠的地方開過來。

若在冷冷的深夜,聽到有人騎著摩托車沿街喊「燒肉粽」那麼,我知道,一年就快過了! 

一天的聲音,一年如一日的聲音 

2010-0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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