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雲之歌 

 

巫雲之歌,巫雲之歌,是誰要來填詞譜曲呢?巫雲之歌,巫雲之歌,誰會來唱這首歌,彈這首曲呢?巫雲之歌,巫雲之歌。

  

有一天晚上,有個陌生人打電話到巫雲來問地址,說完之後他好奇地問著:「你念幾年級了?」,「我快升大四了!」我說。「啊!大四要努力用功喔!將來會有很多機會,你們巫雲出來了不少人才。」他用一種鼓勵的語氣對我說,「哪裡,哪裡,巫雲倒是出現不少流氓!」我調侃的回答,他也笑了。

  

早在我進入美術系就讀之前,我曾看過雄獅美術雜誌報導評審團到巫雲山莊探訪雄獅新人獎的得主,所以這個名字給我一個神秘浪漫的印象。幾年以後,我竟然也上陽明山來讀美術系,當我上山來找房子住時,我竟也懷著這模糊的印象,使我想去找那神秘的地方,當公車停在"白雲山莊"的站牌時,我居然不自覺地跟人家下車,在那尚炎熱的十月天的近中午,我流著汗水走進了白雲山莊去尋找美術系學生的蹤影,看著那富麗堂皇的公寓建築和庭院,守門的警衛手指著其中一棟告訴我裡面有美術系的學生住,我跟他說「我是來找學長!」

 

我興奮地走到那一棟樓房門口,抬起頭仰望著豪華的樓房「他們會住在這裡嗎?」然而我心裡懷疑著站在樓下猶豫了很久,最後我不想再去打聽是否有美術系的學生住在那裡,即使有,我也租不起那高級的樓房。我失望地走出白雲山莊,只好回到學校附近找房子,最後在陳氏墓園入口旁找到一間像禁閉室的小屋度過我的大一生活,這間獨立的小屋牆上還有軍方的編號。

 

大三那年,在學校博物館辦「巫雲聯展」,那幾年已經變成例行的傳統了,我心裡疑問著不知哪個老巫雲取了這個名字,雖然我們在那老房子生活了二,三年,可是仍然不清楚他的身世。偶而會聽到有人談起上一代巫雲的種種生活韻事,即使去問老房東,也無法獲得清晰有力的線索。我們也只能想像去滿足那種好奇感,任由揣測變成傳說。

 

升大二那個暑假,我由同班同學的介紹,很意外地住進了巫雲山莊,後來我才知道這地方的規矩,那就是只租給美術系西畫組的學生,要住進來還要經過挑選大家同意,而且以前不許女生來住,透過他們口中的傳說,逐漸了解巫雲輝煌浪漫的過去。當我搬進來開始我的大二生活,我也想像著當年住過的美術系學生的生活影子,從牆壁遺留下來的字跡和塗鴉。從第一次在淒黑的夜裡走進巫雲,看到院子凌亂堆棄的畫布畫框,躺在牆角的畫架,那種氣息,就讓我想像住在那裡會感到親切自在。

 

巫雲,他靜靜地蹲在山坡上。那孤絕的地方,總是會有人想念他而回來探望,有一天傍晚,一輛陌生的轎車開進院子來,那陌生人帶著一位小女孩,他們在庭院裡四處探望著,他看到我從屋裡走出來,然後跟我打個招呼,他說:「十年前我住在這裡!」這讓我們感到驚喜,終於碰到老巫雲回來了。他帶著三歲小女兒從嘉義到台北玩,順道上山來看看當年住過的房子,夜裡,我們一起泡茶、抽煙,聊起他們的往事和十年間的藝術環境變化。從他有一點口吃的談話中,讓我能更清晰地想像最早在巫雲生活的那群人。小女孩看起來有點累的樣子,媽媽沒有來所以不斷地在他懷裡吵鬧著,打斷了他正在興頭上的話題,春假即將結束,他得回嘉義繼續當老師了。

 

另外一天晚上,聽到一輛摩托車開進院子裡來,引擎聲吵醒了寂靜的巫雲,我在房裡聽到屋外有一對男女在說話,「這間是我當年住的房間!」他帶著那女孩探望著每個角落,遇到我們在房裡就笑著說:「我以前住過這裡!」手上遞過一張名片,「這是我的名字,聽過嗎?」,「嗯!」我點頭,那是一個大名鼎鼎的畫家的名字,他帶著他的女朋友回巫雲來重溫舊夢。我們聚在院子裡,幾張僅有的椅子讓給他們坐,我們就蹲在地上聊天。

 

他個子雖不高,但眼神精明,有架式的樣子,讓人敬畏,「學長我呀,是苦過來的,畫畫不簡單呀!… …」他以一副過來人的藝術家姿態在我們面前告誡著,他的眼神得意地飄向他的女友,那夜,好像只是帶他的女朋友來此坐坐而已。他看著我們房間掛在牆上的習作,「學弟呀,要畫新一點嘛!不要愈畫愈回去了。」他用尖銳的語氣說著,他的眼神又飄向他的漂亮女友身上,她也牽著他的手,微笑著。

 

當清晨,我們還在睡夢中的時候,老房東一大早就從山仔后那邊走來巫雲整理菜園,他的菜園好像一整年都沒被荒廢過的樣子,每個季節,他都種植不同的蔬菜。庭院的圍牆邊有一棵巨大的茶花,在冬天盛開紅色的茶花像盛裝的姑娘。庭院裡的雜草多樣,也隨著季節變化榮枯。每當清晨醒來就聽到樹梢上、竹林裡的鳥雀在吱喳地叫著。濃霧飄來的時候,甚麼都看不到,更加顯的孤立、神秘和虛幻,住在這老舊的三合院裡,不像在都市空間的冷硬調子,自然的顏色變化無常。

 

看到老房東又重新耕種菜園,重新播下蔬菜種子,彷彿告訴你今年在你的生命的土壤裡也要重新耕換,不要荒廢了。那自然的變化和我們的生活氣息緊緊地包裹在一起,沒有吵雜聲,巫雲,那棟老房子靜靜地蹲在菁山路旁的山坡裡。

 

只要不把房子燒掉,誰也不會干涉你把室內室外怎麼搞,那紅磚牆、石頭牆,還有白色水泥牆,似乎也被當成一塊畫布任由我們塗鴉、潑灑,每個人在自己的室內隨時塗裝,無論如何怪異,也能被欣賞。

 

從那些遺留下的腐朽的木框和破爛畫布,完成或未完成的油畫,有超現實的,有抽象的,有寫實的,也有表現派的風格,像垃圾堆放著的畫布,那是老巫雲沒帶走的吧。看著那些畫一張又一張從陰暗的角落裡搬出來送進火堆,燃燒成一堆灰燼,然後一陣風吹來將那堆灰燼吹散四處,化作時光的灰塵。年輕的歲月,他們曾經投注熱情表現個人創造才能的畫布,如今變成隨風消逝的灰燼。當我們在院子裡縱酒狂歌之際,那堆熊熊烈火裡,燃燒著正是老巫雲年輕時的夢想。許多人來巫雲,留下殘物,又走了,一代燃燒著一代。

 

曾收到在金門當兵的學長來信寫到「巫雲,永遠叫人懷念!也是容易被遺忘的,由於其所住之人都帶著一份孤創的心,早就準備隨時的孤獨,人各自來去,彷彿無心久留,而每次來訪的人都聲稱為期感性生活的宣洩,他們來此一解他們生活中的虛無,狂歌飲酒,荒謬絕倫,每個來此的人都把病態置留而後離去,少有人把心留下.. ….」我想只有長時間住過的人才能體會這些話。

 

有一次辛憶雲老師很偶然地來巫雲,他很驚訝地表示,在二十幾年前他的學生時代就曾來過這裡,他還記得當年這裡稱為「懶人居」,只是不是美術系學生的故事罷了,那淡淡而久遠的回憶,也顯的親切迷人。

 

正當巫雲的身世還是謎樣的時候,有一天中午,我正要離開巫雲,一個陌生的中年人騎著摩托車載著一個女人進來,「你找誰呀?」我好奇問他,他露出笑容說:「我以前住過這裡!」又說:「是我們開始搬進來住的!」我真的驚喜遇到第一代的老巫雲回來了。他帶著太太一起來,看著每個角落,好像急切地要尋到當年住過的痕跡。

 

當年的痕跡當然難尋,只有這房子的外觀是沒變的。我們分享著他對藝術的關懷和熱情,雖然他承認已很少再拿畫筆像當年,但是對藝術創作仍有幻想啦。「你知道嗎?巫雲是我取的名字!」突然說出這句話,想要知道巫雲過去的輪廓一時之間更清楚了,彷彿找到答案一樣的驚喜,「我常常坐在圍牆上,往山下看去,視線總是被白雲山莊檔到,為了表示相遙對立,所以取了”巫雲山莊 ” 」是「烏雲」吧?我疑惑著如此簡單的由來,沒有想像中那麼浪漫,不過總算找到巫雲的來頭了。離開巫雲十年後他們夫婦才一起看看這裡,讓他的太太去想像當年的他。

 

從老巫雲的口中,彷彿感受到老房東想要拆房子改建新式大樓的決心,原來這已經是流傳許久的憂慮了,誰也不曉得巫雲還能座落多久。有一個上一代的巫雲,他每次從巴黎回來,都會帶著他的家人上山來看看學生時代實現夢想的地方,帶著他的太太來巫雲看看他們倆曾經住過的房間,他還認得這個車棚是誰蓋的,那個戶外洗手台是誰弄的… … ,彷彿殘留在每個角落的東西都可找到當年的主人,每張桌子、椅子,都是從垃圾堆裡檢回來,然後像創作一樣重新製造面貌,那些東西都是用自己的雙手製造出來的。他已經離開巫雲五六年了,當他要回巴黎之前,帶著一部錄影機來,鏡頭對著巫雲的每個角落掃描,特寫那些斑剝的牆壁,周遭的花草,還有從巫雲仰望的天空,在天色將暗之際,留下他懷念的影像,他也顯出那個共同的憂慮。

 

巫雲的院子沒有大門,每個房間門都不上鎖,任何人隨時來了,都有人歡迎,即使巫雲空無一人,那些門仍是沒鎖,雖然沒人陪你,但是週遭的景物,夠你來此安靜一下。安祥的巫雲,在黑夜裡,在日光中,迎接著各式各樣的人來,也看著他們離去。

 

那錄影機的鏡頭紀錄著天空,山邊那朵灰暗濃密的雲被風吹著跑,住過巫雲的人也被時間的推移而散落四方,那張名單裡,有的在美國,有一些的在歐洲,大部分留在台灣當畫家或工作,即使不認識彼此,但經歷共同生活過的空間是不變的,那現實生活裡消逝的時光,那實現夢想的搖籃。

 

風,把地上的紙屑捲起在院子裡飄蕩著,那雜草四處蔓延無阻,沒落中的巫雲有人這麼說,是住在這裡的小巫雲沒有作為嗎?功名是會昇起也會沉落,但沉積在這裡的記憶,像老屋身上的灰塵,是永遠不會消失的,在巫雲還未被改建之前,巫雲已經改建了我們的生活。

 

風,不斷地吹著,搖晃的樹林,不斷地梭沙地響著。

 

巫雲之歌,巫雲之歌,是首情歌,還是一首悲調?巫雲之歌,巫雲之歌,時間不斷地流逝,它仍未譜成曲調,那麼只要你高興,就像坐在院子裡,愛怎麼彈,愛怎麼唱,它就巫雲之歌吧!

 

 

1990.10.16 巫雲  

 

 

  

 

 

 

關於巫雲13年慶

 

 

每年,住在巫雲的人都會在華崗博物館舉辦「巫雲畫展」,但是礙於場地的限制,只能陳列平面繪畫的作品,在加上個人因素而使聯展不盡理想。現在,住在這裡的人除了一個二年級的學弟外,其餘都是住了三、四年以上,過完這個夏天,又是另一代的巫雲人來住了。

 

想想在巫雲生活的這段時光,每個人在自己的角落裡都充滿了感覺,想走也捨不得,因此,我想到聯展就在我們自己住的地方舉辦。在這孤絕而老舊的三合院磚房,我們可以很自由地表現自己,讓聯展更有特色,一方面是讓人去聯想巫雲過去的歲月,另一個原因是巫雲好久沒有熱鬧、動起來的活力感,所以想要在開幕的第一夜辦個多媒體的舞會,以號召更多在校內、校外的巫雲朋友、同學都一起來歡鬧,我們想把庭院周圍佈置成一種特殊的氣氛,這個想法獲得大家的接受。

 

那天晚上,巫雲的人討論這件事很熱烈,好久,巫雲的人沒有在一起商討事情,或像以前那樣常聚在一起,即使是清談或激辯。這件事,讓大家很認真地看待,在熱烈討論時沒有爭執,更沒有人反對。「巫雲聯展」和舞會,在大家獻策之下,最後變成「巫雲13年慶」,這個意義,已經大過於只是單純的每年例行展出活動,而是讓人知道巫雲在這十幾年來對美術系學生的意義,已經成為在校外找到一個群體生活而相互激勵去實現創作夢想的地方。

 

我們用「13」這個倒霉的數字來象徵著巫雲的傳奇。正名之後,累積越來越多的共識,使慶祝活動的點子不斷地激發出來,使剛開始那種嚴肅、正經、誤解而幾乎爭執的場面變成愉快而熱絡的氣氛,這大概是經驗中在巫雲聚會罕有爭執場面吧!

 

慶祝的活動是以巫雲日常生活型態為主,點子是從這裡來的,巫雲的院子有一棵茶花,所以大為、俊昇想到要種櫻花、槭樹和檳榔樹,這成了第一天活動的開始-「巫雲植樹典禮」,要讓巫雲在青山的面前不會顯的像破落戶。有人說要遊行讓人知道這活動,又有人說要到學校遊行,又有人說所有在巫雲的人都帶著大狗小狗到學校遊行,而且要化妝,大家鬧玩笑,結果決定在開幕前一天中午去校園遊行,我們牽著來巫雲定居的大狗、小狗。

 

舞會是原本的構想,我想要製作上百個人頭燈籠,掛在從巫雲在山坡上的入口到院子的沿途兩側,指引著沒有路燈的暗路。庭院四周也掛著燈籠和火把,加上三台幻燈機投射彩色幻燈片,使舞會有別於一般的形式。接著有人提議要有演唱會,因為平時,巫雲有很多音響,如彈吉他、吹嗩吶的,聽ICRT的,唱台語歌的,聽搖滾樂的,那天大家在自己房間裡同時發出的聲響就叫「巫雲之歌」吧。

 

平時,有人會開伙煮飯,然後在院子裡一起吃飯,雖然飯菜簡單,但卻覺得彼此親近而溫暖。因此有人想到要以此型態來招待來訪的朋友,就叫作「巫雲流水席」吧!那提醒巫雲的常客別忘了也帶幾樣菜來和大家分享。

 

巫雲的門永遠都不關著,偶有人來此找人泡茶聊天,縱酒狂歌無所不談,所以最後一天的活動是「巫雲懇親會」那一夜,禁止點燈燈,要完全泡在黑夜裡談鬼,說故事,以巫雲平時生活的型態和訪客接近。另外畫展當然也變成活動的重要部分,每個人在自己的房間內佈置作品,然後在開幕那天有個「通關」儀式,將平時堵住通道的七扇隔間門都移開,象徵著不再隔閡,恢復三合院房間原來相通的原貌,讓大家能貫通每個房間無障礙地參觀。

 

巫雲13年慶,並沒有刻意去製作節目讓訪客觀賞,而是這房子,讓人每天都呼吸到最新鮮空氣的地方,就以我們的日常生活方式和朋友接近,分享在這地方的生活情趣。

 

十幾年來,巫雲有七個工作室,每個房間一代傳一代,那是屬於美術系西畫組學生的故事,顯然時間的推移將住過巫雲的人散落四方,即使如此,也常遇到曾經來過,或住過巫雲的人因懷念而回來探望。當十幾年前,第一代、第二代的老巫雲回來訴說他們的歷史,更令人覺得歲月無情,即使他們能回到巫雲找到當年的生活痕跡,大概只能感嘆著。

 

為了表示慎重,大家於是很認真地製作海報以及邀請卡,邀請老巫雲回來看小巫雲,也歡迎更多熟識巫雲或陌生的人來。這個活動將持續五天,呈現我們在巫雲美麗而神秘,多采多姿的生活時光,也懷念這棟孤立老房子的過去,以及我們即將在這個夏天向她告別,讓巫雲迎接新的一代和新的朋友。

 

1991-04 手稿 巫雲

 

 

 

 

 

 

白色的蠟燭

 

 

白蠟燭,我點亮了。

 

現在每天上床就寢前,就將它點燃,關掉所有的燈泡,只剩有這微弱的火焰透射著光,將我的影子投射在白色的牆上,巨大的形影像個螢幕,在這微弱的火焰中,我可以在睡前凝視著這火光,想些事,寫點札記,這種氣氛與感覺是未曾有過。我想每天點亮它片刻,然後吹熄,然後跟黑夜告別,不知能否點到聖誕節?從未有過的聖誕禮物,這隻白蠟燭,我跟朋友說要點到一九九○年結束的最後一刻,要迎接新的一年的到來,這是個很特殊的感覺,白蠟燭,我點亮了。

 

前夜CY到我的工作室來,我們聊起成長、學校和大環境,在明亮的日光燈下顯得嚴肅,我們都談得全神貫注而略有緊張。今夜,我們又為何發同樣的牢騷,去觸碰這尖銳的問題,空氣彷彿凝滯,於是我拿出白色蠟燭點亮它,並且將室內的燈泡都關掉,在微弱的燭光之下氣氛稍柔和些。他站在蠟燭之前,那光將他的影子蓋滿了整個天花板,像個巨人一樣站在我的面前,如同我們所談到的成長和環境巨大障礙和問題像陰影也覆蓋著我們的空間,吹滅了這蠟燭,這巨大的陰影不見了,我們都看不見,但是那現實與問題,仍沒有答案!

 

一代塑造一代,在這種權威之下,我們不知會被塑造成何種面目?老一代的人將中年一代塑造成那個樣子,如今也將難脫其塑造之法,愈來愈難找回自己的面目,年輕人的旺盛企圖心和創造力、想像力,在學院裡的一些老教授的手中遭到遏止、抹煞,他們要你順從他們的方法不容你亂闖,把你拉回他們那條走了一輩子的安穩大道,他們怕你摔倒,誤入歧途,那套理解了一輩子的模式和範疇將你套得緊緊的,年輕的孩子在還沒嚐到真正藝術創作的喜悅之前,便一個個紛紛丟下他們握了多年的畫筆,嘴裏仍是滿口的牢騷,等到對藝術的憧憬幻滅,他們仍沒告訴你如何去走你的路,年輕人的創造力是難在老人的世界裏得到鼓舞,老人的智慧在那裏?年輕人的心和赤純的感情在那裏?

 

「不要點太多,留著慢慢點吧!」CY說著,於是將白蠟燭吹熄了。

 

一大群的螞蟻,從門縫裏爬進我的工作室裏找食物吃,只是搬運著我丟棄的垃圾、殘渣、小小的麵包屑,餅乾渣。它們得結集大群螞蟻,很緩慢的搬,不幸的,在我面前通過時,讓我很討厭它們進來到處竄動,於是我很殘忍的舉起拖鞋拍打或者燃起火來燒著它們驚慌四竄,它們要的只是那殘物,朋友說:「不要打嘛!它們搬完就會走光了!」我拿起掃把,將它們趕走!只是因為我的不悅而得讓一群螞蟻性命遭殃。

 

生活何嘗不是如此?痛苦與危機緊緊扣著生活,甚至一輩子,掙扎是為了什麼?「你們懂什麼?」老人這麼說。

 

樂觀者,在高唱著「我們的未來不是夢......」而陶醉在〝未來〞的幻覺裏,有知覺者也作著歌,讓我們去聽聽在現實生活裏失落已久的聲音和記憶,將你的頭又從未來的方向把你扭回去面對那種失落而深沈的感覺,但也都沒法告訴你現在該怎辦。現在,現在,我們正在呼吸的這一刻?在生命裏感覺著只有今天而沒有明天,也並非只有你一個人,有人曾調侃的說:「現在很多年輕人,不知有明天,我也感覺著沒有明天,所以我的心是年輕的!」

 

那一大群螞蟻又冒著生命的危險爬進了我的工作室,大概沒看到先前進來的那一大批橫屍遍地的同志,所以若無其事的爬進來,這回我看著它們一列列,一列列的隊伍移動著,我不再打擾它們的工作。

 

我打開門,讓久違的陽光照射進來,走到門外享受一下溫暖的陽光,儘管在山邊的那一片烏雲即將飄到來,我也忘了剛才在屋內滿懷的傷感,深深地吸一口氣,自然的一切都仍靜靜的停留在那兒,沒有聽過它們對上天抱怨什麼!在大自然的面前,還有何怨言。

 

白蠟燭,我點亮了,四處靜悄悄地,一切都沈息了下來,在這束小光圈之前,我告解著,沒有期望有回音,我只是在心裏想著一些瑣碎的事,也靠著這微弱的火焰,寫幾個字,彷彿是個古老的夜,我不知道明天是怎樣,也許跟今天沒有差別,在這漆黑的房裏,這盞小小的光告訴我的存在。我告訴朋友,它要點到1990年的最後一刻,它也要迎接新的時光到來。

 

白色的蠟燭,我點燃了。

 

 

1990.12.25 手稿 .巫雲

 

 

 

在巫雲

 

 

夏天的一場濃霧 

緩緩的飄過來 

天空不見了 

樹影不見了 

而人影也沒顏色了

 

這是夏天的一場濃霧 

緩緩的飄過來 

緩緩的飄過來

房子不見了 

而房子裏的人也不見了 

如同電影結束後的白幕 

 

夏天裏的一場濃霧 

濃得難以化開 

但 

聲音在那裏 

燈光在那裏

 

這是夏天裏的最後一場濃霧 

緩緩的飄過來 

緩緩的飄過來 

霧濃 

他們只是要說再見

 

1991.7.12 巫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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