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往柏林的火車上寫信給CY

CY:

你好嗎?你的16釐米短片電影開始拍了嗎?上個禮拜六一大清早我又搭火車到慕尼黑。離開巴黎的時候是一團霧,濃濃的霧悶住陽光,火車從東邊到德國,我也只能在車窗內看著神祕的法國東邊的霧中風景。到了邊境才見到灰沈沈的天空,火車在邊境的車站停下來,換上德國的火車頭,也換上來了德國警察和查票員,聽到不同的語言在月台的廣播聲中,一種新鮮和興奮的心情讓我初次的進到德國境內來。

我也很高興地在慕尼黑待了三天,今天早上又搭著高速的火車前往柏林,這是德國最快速的火車
ICE。我坐在頭等車廂裏寬廠舒適,很像飛機艙,椅背上還有小電視,每個座位都有一張穩固的桌子可以讀書、寫字或用餐,到柏林要將近七個鐘頭,我就在這張桌子上寫信給你。車速快的看不清楚地面草木的輪廓,車廂很平穩,可以感覺到火車頭的引擎在加速狂飆的快感。

昨天我很高興的看到Markus Leupertz的回顧展,展出他的油畫、素描和雕塑總共一百多件作品,另外還有一部紀錄片,可以看到他從少年時代到現在的創作歷程。其實到慕尼黑來主要是來看他的回顧展,這是我在學生時代就已經從畫冊裏認識這獨特風格的畫家,就如同你也喜歡的Baselitz一樣,他們都是德國戰後出生的一代重要畫家。

也許他剛離開二天前在這
Kunsthall der Hypo-Kulturstiftung 的開幕儀式,但從紀錄片裏彷彿在這會場裏看到他光頭,戴著耳環,手指戴著三顆銀色戒指的身影。影片裏可以看到工作中的他如獵鷹般的神情在找尋線索,也如獵鷹般的在撕碎獵物。也看到他五十幾歲如紳士般的打扮在社交生活裏,偶爾也皺眉頭看到藝術學院的學生畫著跟他相似的油畫,彷彿在告訴他的學生去尋找自己吧!要當藝術家健康的身體很重要,他帶著學生在寒天的運動場上跟他們拼命的踢足球,汗流夾背之後沖個澡,然後師生一起到餐館用餐喝啤酒。在黑暗的放映室內,每個人都專心地看著錄影帶。

火車高速地從南部北上,經過很多的丘陵、平原和森林,一片無邊際的麥田起伏著由綠到黃的顏色,玉米田正在開花,尖頭的房屋,紅瓦白牆在遠遠的平原那端。後面是森林,有些地方的房子在路邊,麥田或葡萄園卻聳立在屋的山坡上。車廂內很安靜,鄰座是一對年輕的夫妻,從他們身上從外露的衣服裏可以看到腰背的刺青,他們剛會走路的小男孩在他爸爸的身上玩耍,媽媽的頭靠著下沈的椅背正入神地看書,他兒子的兩顆綠綠的眼睛一直看著我這奇怪的外國人。陽光溫暖地照入車廂內,有的人在桌上寫字、辦公文或玩牌,在這長途的旅程這張桌子的確增加許多樂趣。查票小姐兼服務員發給每人一張menu,然後她很客氣地問著要點什麼?

想到你的影片順便要告訴你D的消息,半個月前我離開巴黎坐火車到南法找她,沒有跟她連絡上,只是寫張明信片告訴她我將抵達的時刻,請她在車站等我。在出發的前二夜就夢見我提著包包興奮的抵達陌生的
Bordeaux車站,但是我等了許久看不到她影子,就走出車站在廣場上的石板路上徘徊,廣場前面有十字路,我往左邊走去,好像經過一個公車亭,站在巴士站前等車可是不知往那去。

但是在許多等車的人群好像在台北等公車的人,我看到其中一個熟識的人就很高興地叫他,他回頭訝異地對我說:「你怎麼也在這裏?」夢中的場景從
Bordeaux車站又切換回我的家鄉的場景。假使沒有見著她就當作到Bordeaux旅行好了,在車上心裏一直想著,她到底會不會出現在車站,也許她去度假了?當我下車走出車站還真訝異好像在夢中的場景出現在眼前,傍晚的陽光很刺眼,我提著行李走在像夢中走過的石板路上。她真的沒有出現,巴士一輛又一輛地從我眼前經過,最後叫了一輛TAXI,到她給我的住址。

D在這裏已經三年,透過她,認識了一些她的畫家朋友,也看到許多有趣的事物。從她口中流利的法文很難再回想過去我們和她在學校一同學畫的光景,她的油畫質地在這幾年內是有著極大的進展,她有當畫家的意志。要離開的前夜,我們在一座教堂前和一群年輕學生在看全法國藝術學院學生拍的實驗短片展,從晚上十點開始放映到深夜二點多,因為太陽到晚上十點鐘以才天黑,大家坐在廣場的石板地上看著一大塊白色布條從教堂上方垂掛下來的螢幕,夜深沁冷,仍然有很多人來看這五花八門的實驗短片展,暗藍的天空在教堂上方有白雲飄過。

現代的聲光在古老教堂前氣氛是特殊的,看著這些影片的同時我也想到你們拍過無處發表的影片,可是你們執意一面謀生一面堅持拍自己的影片,申請補助沒人理。也許你會說年輕時不堅持一些理想到上年紀還有什麼理想好堅持的,就像D在這所搞多媒體的學校裏仍堅持畫純粹的油畫一樣,即使和教授理論也有膽量反擊而不退縮,結果她贏得尊重!我也在
Arte電視台上看到每週有幾天深夜時段在播放短片或動畫,這麼多有創意的動畫或實驗短片怎麼來的呢?

火車在Kassel停下來,那對年輕的夫婦要下車了,別看他們穿著有點邋遢的樣子,說不定他們也是藝術家要去Kassel看文件展。媽媽抱著小孩而他背著一個沈重的大背包,小孩對著我笑了一下。這時有一對中年夫婦帶著二個孩子上車來,媽媽和爸爸跟孩子叮嚀一番,然後就下車去,原來他們讓二個孩子獨自坐車遠行,媽媽快要流淚的隨著轉動的車子跟孩子送別。火車又快速的奔馳,哥哥和妹妹是小學低年級的樣子,他們拿出作業簿一邊吃著糖一邊作功課也一邊玩耍,他們好像很放心的離開父母的視線,再過一個鐘頭就到漢諾威,我要下車,然後再換車到柏林。

一個人旅行,我沒帶任何資料,手上只有一張歐洲旅行地圖,我也沒有安排行程,只是在地圖上看著城市散佈的點狀像跳棋一般任我隨意的想像這時空的變換。

來到這陌生的國度,畢竟這是有秩序的社會而讓我自在的遊走。走到那裏都會遇到許多日本的年輕人背著大背包三三兩兩的四處旅行,他們可以在各大城市看到日本的品牌廣告豎立在各大街上的顯目的位置,閃著燦爛的燈光,害我也被當成日本人,那個德國佬還跟我說:「莎喲哪哪!」,「不!我是台灣人,我來自台灣。」,「啊!台灣,我曾在台灣住過一年印象深刻,你們不要像香港一樣…。」他用英文說完就準備下車。

上星期從米蘭搭法國的TGV 火車回巴黎,也同樣在車內的桌子上寫信給你,當你收到這封信,你從我寫字筆跡的工整度來看,那種火車是即快又平穩呢?如果從台北搭火車到高雄的同樣六、七個鐘頭裏,那時火車的時速不會比我的心跳還快,也只能焦急的期待時間過的快一點。我們都喜歡看希腊導演安哲洛普衛的電影,他的電影幾乎都有一段火車的旅程和車站的背景,而我此時在火車上一站又一站地經過你曾經在影片中看到的相似場景……。

看著Menu上印著好吃的餐點圖片,覺得肚子開始餓了起來,我只點了一杯咖啡五馬克,查票小姐嚴肅的神情在查完票後變成服務生,她笑著臉送過來。在慕尼黑車站要上車之前匆匆忙忙的只買了一份豬肉漢堡和一罐可口可樂當做午餐,在旅行中我無法好好吃頓飽。

上次回巴黎休息幾天和朋友見面,他特地煮了幾道菜,有鳳梨雞、滷白菜和蕃茄蛋,還有魚,另外買了一瓶紅酒,二個同是孤獨的異鄉人吃了一頓流浪以來最飽的晚飯。他在等待不久即將從台北飛來的愛人,而我等待不久即將出發的另一段旅程。

穿過這時空的一切,在此時飄泊的心情和知覺裏仍然混雜著許多在家鄉生活的影像,雖然那影像從飛機衝上桃園機場的上空就已經消失遠離而變成一團像大氣中的雲層一樣。在車上寫信好像在跟一個模糊的影子說話,雖然沈默的遊走使每天都經
歷許多新鮮事物的刺激,但終究還是要回到我的工作室乖乖的面對自己,而此時的我只是在這大地一隅的過客。

寫到這裏,已經傍晚了,陽光仍很耀眼,火車的速度慢慢的進入柏林市區,看到繁密的公寓大樓建築。經過幾個以前東柏林老舊殘破的車站,我的心情也得緊縮起來,開始想像著下車後應付一個更陌生城市走動的狀況……,一個你聽起來不陌生的城市--柏林!祝你一切都順利愉快! 

 

1998 手稿

2002 電腦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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