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音樂節

 

煙火

 

已經是凌晨一點多,瓦日河對岸邊的森林公園裏,一群年輕人正在飆著強烈節奏的吉他和鼓聲,愈是到深夜愈是激烈,好像要在結束前要放盡所有的力氣才肯罷手。煙火在空中燃放著,砰砰響的,在黑夜的天空中一朵一朵的閃著細微的彩色火花。他們已經從早上十點多就已經在那裏開始彈唱了,這是六月二十一日,他們要過音樂節。

 

晚上八點多從熱鬧的巴黎市區搭火車回到Auvers,天空中濃密的灰色雲層裏有露出一點鈷青色的天,雨一陣一陣的下著,往回家的路上,我不時地找地方閃躲著雨。經過那個森林公園的入口,強烈的搖滾樂聲入耳,我也只是停下腳步聽了一會兒就繼續往前走。市區裏到處有樂團在街頭表演,我不正也是從許多人群中脫離熱鬧的現場回到安靜的小鎮,也許回來太早了,愈是到晚上愈熱鬧,也有可能狂歡到天亮。街頭四處響著各種不同語言的音樂,傍晚時刻的一場大雨,使圍在許多樂團的觀眾像驚慌的螞蟻四處逃竄,正激烈的樂聲互相較勁的演唱頓時淹沒在嘩啦啦的大雨聲裏,雨來的真掃興,擠在屋簷下 聽雨在獨唱?

 

也許是雨讓我不想再等待再次的狂歡,我只有待在屋裏看電視,同時聽著瓦日河對岸邊遠遠傳來的搖滾樂聲。電視裏正在演一部影片,我沒有從頭看,就從那小孩子的父母將他從巴黎用摩拖車載到鄉下和他的外公和外婆住,然後趁小男孩仍在睡夢中的清晨悄悄離開。那兩個老人在鄉下種菜幫人洗衣服,兒女都遠離他們而孤獨的生活。小男孩還沒習慣鄉下的生活的時候,當地的孩子王就來欺負他,他的外公教他鄉下生活的常識,從小男孩的眼中隨著他騎著腳踏車看到美妙的鄉間自然風光。他用聰明的言語刺激著孩子王,但是孩子王的拳頭和一群小孩子的勢力讓小男孩感到孤立。鄰家的小女孩對這巴黎來的小男孩有好感,他們一起牽著手每天相約去農場提牛奶回來。外公看他被欺負的哭著回來,叫他要勇敢要找回公道。他和孩子作公平決鬥,當孩子王被打倒在地上,其他的小孩立刻擁他為王,於是一群孩子們快樂地四處玩耍。

 

有一天,他的外公將珍藏的一部攝影機送給小男孩,他高興的每天背著它出去玩,四處拍他感到好奇的鏡頭。不久他他外公在菜園工作時突然倒地死去,他的三個女兒和女婿都回來參加葬禮,其中一個女兒拿著相機站在椅子上要拍她死去的父親的遺容時,其中一個女兒說:「平常都沒有常回來他們身邊陪伴,人死了只拍遺容做紀念有什麼意義!」小男孩和外婆更加親密的生活。

 

一年一度的音樂節又到了,小男孩在房間裏穿好衣服正在鏡前梳理頭髮將自己打扮的很英俊,他的小女朋友也盛裝的在門外的鞦韆上坐著等待小男孩一起去跳舞。屋外街道上正響著傳統的樂器聲,他經過客廳時看到外祖母一個人呆坐在椅子上臉容表情悲傷,他問著,外祖母拉著他的手說:「一聽到音樂就想起以前你外公一定會拉著我去跳舞,從年輕到現在每年都盡興地跳著舞,如今你外公走了,沒有伴侶可以跟我跳舞了!」小男孩感到一些難過。屋外的歡鬧聲和音樂聲正在門口大聲地經過,「去吧!孩子,你外公不是有教你怎麼跳舞嗎?那舞步還記得嗎?趕快去,快牽著她的手去跳舞吧!」小男孩不捨的走出門口,回頭看了外婆孤單而悲傷的背影。看到他的小女朋友穿著漂亮的洋裝在等他,這是傳統的節慶,這一天村子裏的大人小孩都一定要成雙結對的跳舞,他們高興的跳著他外公教的舞步和大家一起度過快樂的節日。

 

當他日後長大的回憶裏透過他拍的那些黑白的影像,他看到昔日同伴嬉戲在水中,在田野間的歡笑聲和每個人的鬼臉,看到他外公在菜園鋤草翻土的姿態,他停下來讓小男孩拍個特寫鏡頭,他看到外公慈祥的笑容對著鏡頭,還有和他約會的小女朋友可愛嬌美的臉蛋,她也對著鏡頭一直笑著甜甜。最後他拍到外婆在院子裏披曬衣服,他常常爬到園牆上拍她,看她常坐在鍬韆上沉思自從外公死後,外婆工作的神情,她的臉在衣衫後面出現一直放大到充滿了整銀幕,「Oh! M幦?」外婆轉過頭來發現小男孩正在拍她的那一剎那,那慈祥的臉和溫柔的眼神,嘴角一點微笑!

 

此時我的心是一團熱,為何讓我有點激動的想落淚呢?讓在遙遠異鄉的我想起小時候媽媽常送我一個人到瑞芳的深澳坑過暑假。阿姨的家就住在那煤礦區裏,和礦區裏的小孩子們四處玩耍的快樂光,煤礦工的房舍是鐵皮屋頂,木板釘的牆漆著黑色的瀝青,有的是紅色磚牆或泥牆茅屋,姨丈每天到地底下挖煤炭,阿姨要去炭場洗煤,燒煤炭,每天他們都黑著臉回來。不管吃什麼飯菜,總覺特別有胃口,我常跟著表兄到阿姨的煤炭堆裏幫忙,媽媽年輕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工作,她的娘家就在這裏,外公已經去逝,如今長大我也不曾再回到那礦區。姨父死於矽肺病,一條大馬路開過毀了那個村落,讓住在那裏的人四處遷移。在夏日的夜晚,歌仔戲在空地上演出,我們拿著板凳坐在戲棚下看戲,似乎打過一個瞌睡,醒來戲仍在演。

 

到了深夜電視裏的古典音樂表演結束,爵士樂演奏也結束,凌晨的新聞看到巴黎市區狂歡的人們和煙火在夜空裏燃放。瓦日河對岸邊也在響著煙花火炮和不停的樂聲,寂靜之中傳來的聲音特別長,好像聽到在遙遠的家鄉戲棚上 的歌仔戲的鑼鼓聲中在唱戲。

 

昨日

 

昨日,街頭上四處擠著看熱鬧的人潮和許多大小樂團到那裏去了?街道上似乎沒有發生什麼事的如平日的安靜,咖啡bar裡外坐滿了人在閒談,他們戴著墨鏡享受夏日陽光,鴿子重回牠們的地面找尋食物,公園裏的人們在閒坐著…。我帶著相機從郊區坐火車到市區時心充滿著期待,想要補拍昨日錯失過的令人激動興奮的音樂節的街頭景像,期待像昨日從龐畢度中心附近的地鐵站走出來時,就能看到車站外的空地滿了人在看街頭的演唱。我以為只是一個Band在那裏表演的精彩而吸引了人們駐足觀賞,沒想到放眼看過去整條街都是樂團,我興奮的四處隨著樂聲走動,原來我是意外的遇上了音樂節,而大家都知道跑到街頭看熱鬧。

 

黑人們敲擊著大小的非洲皮鼓和各種打擊樂器,他們輕鬆自在地敲打著綿綿不斷的節奏,像催眠也像迷幻般地讓許多人跳舞的渾然不覺。南美洲的音樂在遠遠的地方就可聽到那獨特的排笛聲,像在高山上飛翔的聲音,一時也讓人心裏砰跳一下。還有外國和尚也拿著銅鈸來敲擊著聲響,年輕人拎著電吉他和擴大器,三五人就成團地在大街小巷能找到的空地上演奏起來,他們不在乎是否有人圍觀,只是樂器在手就彈唱的隨意。年輕人也沒特別的裝扮只是隨便的T恤和牛仔褲沒有明星樣地唱著,三五步就一團,大家飆起吉他;放大喉嚨來好像在拼台一樣,誰的氣勢好圍觀的人更多。有唱英文歌的,有唱法文搖滾的,有些是熟悉的翻唱曲,有些是年輕人自己創作的!大概沒有人請他們來街頭表演,大家不約而同的在這一天從各地來。

 

我也看到一位東方人拿著吉他和他的朋友坐在地上彈唱著,我已經在地鐵的車上看過他數次,每次總是看到他手抱著吉他坐在角落裏手就在吉他上默彈著,很酷的樣子。也許平時在街頭演唱的和地下道內演唱的流浪藝人,都在這一天冒出地面上來了平時在黑夜裏的PUB駐唱的歌手也都在這天跑出見陽光了。下班時刻,許多人拿著公事包經過也隨著歌聲跳著舞回家,愈晚出現的樂團只好佔用一點人行道,而圍觀的人就讓交通警察去傷腦筋。

 

在U2還沒在巴黎開始演唱的前幾天,這些不知名的樂手已經使巴黎市騷動著一夜的激情,彷彿巴黎市內住著各樣人種都可以找到他們熟悉的音樂,也讓夏日從世界各地來的觀光客也可以聽到他們自己的旋律。我,一個在巴黎的異鄉客,也在那些和尚手中的鑼鈸裏找到親切的聲音。在那興奮與激動當中遺憾著沒有帶相機出門,我四處繞著在天色將昏暗中的街道裏,燈火閃亮著,難得看到巴街頭擁簇著許多人。

 

天突然的暗下來,灰色的天和濃濃的雲看不到日光,風吹著有點冷,下午在地鐵內還是悶熱的很,大家手拿東西在搖來扇去。灰色的天看不到樹是綠的,羅浮宮那邊的天上一片茫煙散霧,轉動的摩天輪燈光漸漸隱沒在煙霧裏,煙霧好像從聖母院那邊吹過來的,一下子就遮掩了所有建築物,一陣陣狂風吹過,落葉滿天飛,好像聖母院屋頂上的怪獸要出動的樣子。警察呆立在那兒注視著這奇特的景像,天空很暗,雨突然落下來,米粒大的雨落在地面上響著,街頭的樂聲和人潮被水沖刷的四處竄。我也逃到一間賣巧克力和酒的商店外,躲在小小的遮雨篷裏,但是小小的地方擠進一些人,而且膚色都不同。

 

才六點鐘,天暗得像深夜,街頭的燈火都亮起來。雨停了,我沿著龐畢度中心附近的Saint-Denis 街走到北站,沿街站著許多阻街女郎,穿著性感而緊身的短衣裙好像快要將肌肉擠出來似地,她們跟每個經過的男人說哈囉,搖著兩顆保齡球似的胸部和腰下的臀部,閃爍的怪異燈光中從樓梯口內透出,遠離了人群,似乎是另一種聲音讓我不安的加快腳步走向車站。

 

我走在空蕩的街頭,想像著昨日的光景,好像無法銜接的時空,也許流浪的人喜歡聽街頭遊唱的歌。我沒有去聽正式的演唱會或進入音樂廳去看表演,在街頭偶然相遇的聲音有時會讓人停下腳步來聽,也許讓同是飄泊的人有一種親切感,就像平時的相遇在他們彈唱一曲之後彎個腰向你伸手討賞,給或不給隨你。

 

偶然的相遇是讓人驚喜的,就像在異鄉的街頭會遇熟人一樣的高興,不必留影,但有一番滋味。朋友打電話來,他在深夜的狂歡街頭搭不到車子,只好走路回家,末班的車子載著許多酒醉的人一起唱著歌回家。

 

1998 手稿

2002 電腦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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