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灰白的雲在海平面那端,向暗青色的天空這頭放射状飄過來,天空像掛著一條一條白色的彩帶,脫隊的雲也一朵朵排列著,三貂角的影子在海灣的那端海面上。從山背後飄過來的一片粉紅色的雲彩,慢慢地在灰白的雲朵之間渲染。一會兒,像彩帶般的雲散了,暮氣從遠山之間浮起淡淡的薄霧,只剩海天之際的遠方一條乳黃色的天光,海水波紋緩緩地流動著,浪聲不大。最後一抹的紫色雲層不見了,天色逐漸昏暗,三貂角的形影顯現在亮起細細的燈火之中。

在一天溫暖的陽光曝曬後,在淡淡的輕煙之中聞到一種乾燥而酥軟的土地氣息。野薑花的清香在空氣餘溫裡擴散,水牛躺在草地上休息,嘴裡仍在嚼著剛吃完的草,白鷺絲向水牛道別一路嘎嘎叫的飛回家去。夕陽的返照將地面的景物染得通紅,並拖著長長的黑影,黑夜靜靜溫柔地來臨。

海面上也有燈火,愈來愈多的漁船在海上行走,引擎聲是在不遠的三貂角附近,此時正是捕「花飛」最好的季節。每艘船上都掛著兩排強力燈泡,海面上四處佈滿的漁船燈火,使黑夜的海上像海市蜃樓的壯觀,從遠處四方隨著海水一起傳來引擎有節奏的聲響。

小漁港內,在微弱的燈火中有人正發動小船的引擎,岸上的房屋燈火映在港內的水面,他們駕著小船出海捕魚去。船槳滑過水面,浮起一陣陣的水波而向三貂角的方向駛去。

 

海浪踏著碎步上岸,正是漲潮時候,原來裸露的暗礁和擱淺在海灘的小船孤單地浮在水面上,海灣內的海水由淺綠到深藍的波紋映著天光。經過太陽一天燒烤的地上開始散發餘溫,海風吹來蒸發著濃濃的濕濕鹹味。岸上的岩石是剛燒燙過的,鵝卵石也是燙燙的,沙地也還在散熱。被曬昏的草木葉子逐漸挺立起來正結成一層薄薄的霧珠。

不遠處的那片黃色的沙灘不時傳來大人小孩戲水的叫聲,一團一團肥胖的雲朵在暗青色的天空中飄浮著,人們也悠哉地浮游在水面。海灣內在傍晚時分仍然是熱鬧著,哄哄的海水聲息和遠邊的大海相招呼,海水一波又一波緩緩地走上岸來。

小漁港依靠著幾艘小型漁船和小艇,在黃昏太陽最後的一道刺眼的強光之下,捕魚的人頭載著斗笠坐在碼頭邊,補著長長舖放在地上的漁網。他們俯著身子將網放在兩膝之間,網絲線在手上穿過漁網的破洞。有的漁夫蹲在地上,他在砧板上切著細細的魚碎肉,女人和小孩都來幫忙將魚肉片放到一串連結的魚鉤上,然後再有秩序的鉤住木箱邊緣,一疊一疊的魚餌放在船的甲板上,準備出海捕魚。 三貂角暗藍色的身影在海灣的那頭,像領航員一樣在指揮著海上的船隻,粉紅色的霞光染滿海面。從漁港出航的漁船正成群結隊的加足馬力航向乳白色的天邊,引擎聲和海潮聲幽幽不斷的在這寂靜的海灣內響著。海水一波又一波地翻滾上來,海風涼涼。

 

已經吃過冬至的湯圓,那是在家鄉的人呼喚著出外的遊子回家來過冬的日子。媽媽們親手搓的圓圓紅色或白色的糯米湯圓放進滾燙的鍋裏,不管是甜的是鹹的,吃完了湯圓,「吃了湯圓以後,你又加一歲了!」媽媽一定會這樣說

端著熱呼呼的湯圓溫暖著從外邊進門的冰冷手指,東北季風吹襲著,海邊在寒風中是空蕩蕩的。只有海水急速的捲著巨浪來勢兇猛的拍打著岸邊和礁石,丈高衝向空中的白色浪花像要討回從前對陸地的溫柔,同時也吼著巨大的聲響像要吞沒一切。浪花一波波翻滾而來,在雨中顯得更兇猛無情。雨,在寒風中吹的斜斜的灑落,灰茫茫的天空,雲,沈沈地飄散四處。三貂角的影子在濛濛中顯得像幻影般的遙遠,天空昏暗,太陽已經隱遁很久沒有露臉了。 岸邊的林投樹葉已被風雨吹打著像個拿著狼牙棒的「乩童」在起乩。昏暗之中閃爍著點點的燈火,船緊綁在港內搖晃著,彼此相互推擠著發出清脆的碰撞聲。寒流來的季節正是鰻魚苗在海灣內聚集的時候,入夜時刻,許多人穿著雨衣長統雨褲頭包著緊密,手拿著捕魚網和燈火聚集在沙灘那邊,愈冷魚苗愈多,原是空蕩的岸邊,這時候人影和燈火逐漸在昏暗的夜色沙灘上移動。只聽到海浪奔跑的聲音,在漆黑之中游移的燈火微微的照亮著人影,像幽魂般的燈火和人影在海邊無聲無息的走動。 媽祖廟的年尾戲正在入夜的飯後又開鑼,一陣敲鑼打鼓的熱鬧北管樂曲透過麥克風,傳播四處,在風聲,雨聲和海浪聲中歌仔戲的鼓樂聲正悠悠的響起…。

下午二、三點的海邊,海浪已經退到極點,海底的暗礁都裸露出來,並且現出一片綠綠長滿岩床的海苔。婦人趁著這短短幾個鐘頭完全退潮的時間到海蝕平台上挽海苔,大家一手拿著籃子,彎著腰或蹲著,身上穿著防水褲和雨靴,頭載著帽子或斗笠。將挽回去的海苔新鮮的下鍋然後打幾顆蛋再放一把蔥,那是一道很好吃的料理。天氣濕濕有點陽光出來,海苔要趁初春的季節時採,它將岸上的石頭都包得綠綠,也只有在這個時候海苔是綠嫩可吃的,再過一段時日就硬得不能吃了。

退潮時分的海水在遠遠的地方著陸,漁船擱淺在岸邊,風是有點濕濕的。陰陰的天氣,天空一邊是鈷青色,沒有雲朵,另一邊是灰沈沈的濃雲佈。在有點迷濛的海面上,三貂角變成神祕的影子在那端,沒有陽光,一切都也顯得平淡,顏色也不鮮明。雨偶會一絲一絲地下著,在忽晴忽雨中,地上的雜草也顯得嫩綠,岸邊的樹也長出綠芽來,有的剛換長成新葉,在新葉舊葉之中的樹梢顯得有很多層次的綠。在經過冬眠後的蛙、蟲也開始從地下鑽出來,在草叢中咯咯、唧唧叫著。鳥成群的飛翔著,人們也褪下層層包裹厚重的外衣,露出手腳肌膚的顏色,一切的顏色都在變化之中。枯黃的土地也長滿了小草,開出點點白色、柴色或紅色的小花,在微風中吹動著。深藍的海水飄著白浪緩緩的前進,三貂角的山影靜靜的在這顏色變化中依然不改面色。

赤熱的陽光在燒烤著土地,沸騰的空氣要將三貂角的形貌蒸融了,天空好藍好高呀!白雲一朵一朵無秩序而慵懶地躺在空中,即使要掉入海裏也不在乎,午後的陽光將地面上的一切曬得奄奄一息。

青色的山脈一層一層地環抱著海岸,在高溫的陽光下出現鮮明對比的色彩,尤其那片黃色的沙灘在深藍的海水邊顯得更醒目,沙灘上擠滿了戲潮的人們,穿著五顏六色的泳衣點綴在白色浪花裏和黃色沙灘上,遮陽傘的顏色也讓海邊更增加夏日午后的清涼,讓裸露的身體和水和沙混在一塊熱鬧無比。木麻黃樹在沙灘的背後和林投樹交界著不同地段的地形,一條長長美麗的沙灘,正是海灣內最悠閒的地帶。藍藍的海水閃爍著點點的金色陽光,除了炎熱一切都顯得乾淨清爽,帆船在水面上慢慢地漂流,偶而熱風將船在海灣內吹的四處打轉。人影在淺灘裏露出半隻身體,半浮半沈著在水中傳來熱鬧的嘻笑聲,白浪拍上岸來又退了回去。防波堤上坐滿了垂釣者,在防波堤下方也看到一排釣竿在搖動著,裸露的暗礁上也有人涉水過去,他們站在浪水拍打的石頭上專心地釣魚,眼睛直盯著魚線和浮在水面上的浮標。淺灘的石頭間,海水清澈的看到許多色彩美豔的魚成群的游著。海蟑螂密密麻麻的在岩石上鑽動,一有人影走過,就四處逃竄。狗在樹蔭下張著嘴巴垂著長長的舌頭在喘息,半瞇著眼在等候主人的上岸來。那群人在林投樹下煮著起剛釣上來的魚湯,叫著:「要不要過來一起吃?」

圓圓的月娘在海面上,像一片薄薄的金片掛在空中,染到月光的雲朵在夜空中像月娘的裙襬飄著。三貂角漆黑的影子在海灣的對岸,海灣映著點點金色的月光在大浪翻滾之間,海風吹得有點冷,更加深海灘空蕩的寂寞。

入夜,岸上後邊的整條柏油路,燈火通明,一盞盞的電燈泡串起掛在放祭品的台上。民俗花車停靠在路邊,點裝著無數的燈泡,光彩奪目。路的兩邊和中間排列著長長的台架,上面放滿了各家各戶拿來祭拜的牲禮和祭品,每樣東西都插著一根香和三角紙旗子。那祭台延到小巷那端的主普壇,和祭台垂直的另條通往海灘的柏油路旁,排放著四、五十隻的豬公,天未暗之前就已將剛宰殺的豬公陸續的運過來。祭品台的另一端是個道壇,道士們正在誦經唸法。全村的人都聚集在這個年尾慶安廟主持的拜儀式裏,像個熱鬧的夜市。難得聚集的面孔,這時都在這不寬的柏油路相互擦身而過,或握手寒喧,小孩子看著陌生老人的面孔,而中年人看著陌生一代的年輕人。

紅、黃兩色的燈籠纏著路兩旁的電線桿,沿街掛著直到海灘岸邊,一年又過一年的時光,就像海水一直不斷的流著一樣。在黑夜中的空地上,大家聚集燒起冥紙,每個人手上抱著一疊厚厚的冥紙,熊熊火焰照亮著擁擠的人影。鞭炮、沖天炮在林投樹後的海灘上閃著微微的亮光,一盞一盞的天燈慢慢的浮上天空,在白色的紙燈裏透著微紅的火光,飄上黑夜中的高空,一盞接一盞的,這時每個人都抬起頭來仰望著天上點點的火光,愈高愈微弱,在月娘四周飄散直到消失。在海面上的天空佈滿了神祕的天燈,每個人的心願也似乎隨著天燈祈禱寄給上天!

1998 手稿

2002 電腦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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