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mg670.jpg       

 

登山博物館 

 

第一次來到海拔三千多公尺的南湖山屋,天黑濃霧以及疲累,早早就將我趕進睡袋裡。 

我睡在沒有枕頭的木板通舖上,除了短時間內疲累地熟睡之後,都是一串串的淺眠。偶而翻身醒來,黑暗之中看不見手錶的時刻,床頭氣窗外的夜色攪著濃霧,屋外像蓋著不透點光影的黑布,不知何時掀開,除了屋內的睡覺呼息聲,聽不見屋外任何聲響,此時感覺到在高山的夜晚似乎沒有盡頭。 

深山之中,團團的濃霧包圍著下雨的黑夜,時間顯得漫長難過。醒來時,除了感覺身體正在強烈驅逐肢體的疲勞感,也感覺到有零碎的夢出現,至少在下山的途中,我一直想著一個簡短而清晰的夢,依稀地留著參觀過一座「登山博物館」的印象? 

我隱約地想起那張在路上撿到的宣傳單,看起來簡單大方,拿在手上並不會讓人想要扔掉。我打開這張有三個折頁的文宣,看到「登山博物館」的醒目標題,心裡感到好奇,仔細想想,即使以前在國外逛過許多大大小小的美術館、博物館,卻從未聽聞過這種博物館。 

文宣裡的博物館來歷簡單明瞭,原來這棟老房子是被一位來台灣的日本人買下來,實現他想要改建成為一間「登山博物館」的願望。這間用白色石灰塗牆,木頭門窗塗綠色油漆,屋頂蓋黑瓦,而且有個小尖塔的單層建築。局部照片顯示著牆壁表面像一片白色泥濘的粗獷特徵,但是牆腳和屋簷下方仍有細膩的滾邊浮飾細節,結構簡單,看起來簡潔雅緻。 

不過,當我注視其中一張博物館的全景照片時,立即產生一種似曾相識的熟悉感。我突然感到好像真實地置身在這間建築物面前,真實地在瞬間站在有四根白色柱子的方形門簷下,並且感到自己受好奇心驅使而往門窗內窺視,一步一步遲疑地往屋裡走去。 

館內只有一個小客廳和三個小房間,沒看到任何管理員,不過自動感應和觸控式的設備看起來一切都安排有序。只是,一進門就感到和屋外不一樣溫度,看到門邊掛著一把老式原木溫度計,紅色汞柱顯示的刻度和掛在山屋門口的溫度計是一樣的溫度,難怪身上感到濕冷而得立即穿上我的登山外套。

屋內看不到任何書報雜誌,或其他印刷品之類的東西。這屋裡的概況都顯示在螢幕裡,客廳裡只有我一個人坐在一張椅子上面對一座電子視窗,感覺好像在登山口接受幾分鐘的登山宣導那樣。館內收藏的內容大都超乎我的想像,大致有個方向之後,我便走進其中一間房裡。

房間裡都是玻璃櫥窗,每個櫥窗裡是一個背著背包的登山者巨大的背影。那些要上山的人,有穿草鞋,有穿布鞋,有的穿軍靴上山,也有穿球鞋或膠鞋,當然也有的像我穿進口的登山鞋。看起來只是一張平面的影像,但是每個人背在肩膀上的東西卻顯示出一個真實的背包。我還能分辨的出來那些屬於不同時代的背包,有的是高山原住民使用的竹籐背籃,有日軍和美軍的軍用背包,有塑膠布包,也有流行的進口背包,而裝在背包裡的每樣用品都擺在櫥窗裡。

這些各式各樣的登山背包以及登山用品,對於沒有多少爬山經驗的我而言,其實,這些改變我並沒有太多認知,只不過讓我想起以前常看到我的隔壁院子裡在曬登山裝備那樣類似的場景,每次看到又厚又大的登山鞋放在門口,或者看到背包裡的東西攤開在院子裡,就知道我的鄰居爬山回來了。只是他們的帳篷,顏色醒目的登山衣物和鞋襪冰爪,似乎在我的日常用生活裡用不到,更不知道這些裝備的特殊之處。更何況每次看他們背著大背包出門的背影,總覺得這樣子爬山一點也不輕鬆,於是我從來也沒有跟著燃起爬山的那股勁。 

對我而言,上山的經驗也許只是搬運沉重的東西罷了。我還記得以前我們家附近幾個山頭的樹林都被砍光的樣子,通常我們小孩子成群上山,然後一邊看著鋸木工人將一棵棵松樹和相思樹鋸倒,一邊搶著鋸成六呎長的木頭扛下山來,工錢論斤算,所以大家都想每一趟都扛最粗重的木頭下來。後來我的父母常上山砍桂竹來賣,假日或放學後,我得上山幫忙扛竹子,那時常常三五十根一捆的竹子放在肩膀上,想起來似乎還能感覺到那微微的壓痛感,以及穿著膠鞋穿梭在林中小徑裡的喘息聲。雖然在老家前後的山頭不是很高,但在小孩子的眼裡卻是一座大山,每次來回總是一趟長途的探險,然而想到這些在身上負重的壓力,就不怎麼愛爬山?

只在山腳下佔三分一的平地領域生活這麼多年,不管去東部或西部,車窗外的風景,視線總是離不開遠方的海平線和山稜線。也許我已經習慣了抬頭望著高聳入雲的山脈,卻也無法想像那高山裡的境界。

我推開另一個房間門,一走進去就將外套的拉鍊拉上脖子。房內有許多小窗口,那是通往百岳高山的山徑之窗,想不到稜線上的雲端裡密集著幾百座三千多公尺的高山?每個山頭都有一個奇特的名字,而我能叫出來的,竟然也只有幾個而已。站在一個山徑之窗前,好像來到了登山口,而且我眼前的風景隨著視線開始像捲簾一樣地移動,如同身歷在山徑之中行走。然後我隱約感到大腿和肩膀的痛感,似乎耳邊聽到我那愈來愈巨大的喘息聲在森林裡迴盪。我彷彿來到一個高處,強烈的心跳漸漸平緩下來,面對著一座高聳又壯觀的山頭時,我低頭看到腳底下也有一大片的世界,怎麼覺得會大於抬頭所見的風光呀 

山中可是雲霧裊繞,原來每個窗口反映著正是此時山區的天氣,然而鋒面要壟罩全台好幾天,下雨也使山頭都埋在雲層裡。我感覺好像在迷霧裡走了好多路而沒看到什麼,只能專注在腳邊的風景?雖然只是偶然來訪,但是心裡感到有點可惜,不過,我知道了這個很特別的房間裡有百條山徑之窗,也許下次來之前先看看氣象報告,好天氣時說不定可以看到每個山頭的真實面貌,或者等山頂下雪的時候再來,對於從未遇過下雪的我,自然會這樣子期待。

我記得在夢醒之前還去看了最後那個房間,房裡光線幽暗,只有螢幕閃著亮光,而每一個螢光幕裡顯示著一種文物或資料。其實,每樣東西看起來很平凡,但是將許多不同樣本聚集起來場面就顯的很壯觀。而透過這收集物,每個人都可以從展示品當中找到各自的上山目的?

面對這麼多細微的東西,一時之間,我也很難完全看清楚,不過隱約的印象裡,有一部份像是採集自每一條山徑上的動物標本和植物標本,也有許多照片,黑白和彩色都有。此外,有關於高山的風景繪畫也有收集一些,不過,僅在二三代人眼裡的高山,圖畫裡卻顯示出透視和細節觀察的明顯差異,這讓我真的想上山去看看真實的高山脈絡。

那裡也有許多石頭標本,但我訝異著在這些石頭分類當中還包括了石碑,大都是竪立在每一條山路上的紀念碑。那些原本不屬於山上的石頭,雖然我不喜歡看到這樣拿來到處立碑的人為遺跡,不過,例如將每條山路上的山難者紀念碑聚集起來也頗可觀。而每件在山上發生的事故或災難都有檔案像微縮影片那樣保留詳細,無論如何,這些都已成為山徑中的一部份?也許變成一個故事,也許也可當作是山徑途中一塊穩固的踏石,而不只是讓人拜拜的石頭。

轉身時,我突然看到窗邊有一個人坐在椅子上,他正在看一本高山記行之類的書,那是很久以前一位日本人對台灣高山的文字紀錄。窗邊的那個人也有很多高山的故事,可是一次只能跟我說一個,那麼關於在高山上愛的故事如何?那我很感興趣。此時,他背後的窗戶照進強烈光影,他的身影溶解其中,我彷彿面對著一個虛幻的影子。當我想看清楚他的面容時,突然感到額頭上有點冰冷而驚醒,原來是打在床頭氣窗上的雨水滴在我的臉上。

漆黑之中我仍然看不清楚手錶上的時刻,不過,好像已經到了該醒來的清晨時分,要準備爬上離山屋不遠的海拔3742公尺山頂。大概濃霧和夜雨還不停,除了聽到關不緊的大門整夜被風吹打著嘎嘎響,山屋裡靜悄悄,沒人起身的動靜,而我漸漸清醒的意識還留在殘夢裡,一邊等待天亮。

2011-06-08

arrow
arrow
    全站熱搜

    wsming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1)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