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鳳山的北投夜景   Canon AE-1  FD 50mm f1.4 Kodak E100VS

北投風景--Peitou Landscapes(上)  

                                              
陸地上的食人魚

去年夏天,梅雨季過後不久,白蟻悄悄從臥室地板的裂縫裡入侵,沿著陰暗的牆角構築泥土隧道當掩護,一舉攻陷房間內的書架和櫥櫃,不僅在我每天睡覺的床櫃底下築窩,並且啃食那幾包捨不得用的圖畫紙,然而我竟然毫無知覺。當我意外發現時已經是一場難以收拾的災難,即使我立即翻箱倒櫃徹底地展開一場驅敵大戰,在往後幾天裡它們仍然集結重兵四處突擊,我的屋子頓時像個失守的據點,那時候我才見識到「捲土重來」的威力。

房間內的東西表面看起來一切完好,實際上很難察覺已經成為白蟻日夜挖掘的礦坑了。七月天的屋外蟬聲唧唧,我在悶熱的屋內不斷擦著汗水,獨自清理殘破的木頭支架、一箱箱書籍、裝裱好的圖畫、始終未畫完的油畫和一包包的紙質資料,面對不斷清理出來的垃圾時,我一邊惋惜嘆著氣,一邊惱怒著捻死無數還在嘴饞的白蟻。當我掀開地板四處搜索它們的蹤跡時,感覺好像聽到無數的白蟻在耳邊嗤嗤地嘲笑我咧!發現那幾個木頭圖櫃幸好沒事,白蟻的泥土隧道工事才剛抵腳邊而已,不然,那將是更大的災難呀 !

儘管遭殃的札記本和書信都扔到院子當垃圾燒,彷彿也將那一段被紀錄的過去燒成灰燼了,即使部分受損的也難復原。後來檢視一下災情,發現放在工作室當雕版用的那堆柳安木,每片都被白蟻挖了幾條壕溝,但是另一面完好還可以使用。圖畫紙雖然被啃掉一些,裁切之後還可以印小張圖呀!雖然衣櫃、床櫃蛀了二隻腳,墊一下就不至於歪倒。即使書架、工具櫃被吃掉一半,還剩下三尺高可用啊!不過那一疊最重要的圖櫃還完好!當我這樣想著時,心裡感到安慰一些,甚至把這個跡像當成是上天對我的怠職發出一種警告訊息。

一個月後,屋裡屋外才恢復秩序和平靜,留在牆角的隧道泥跡真令人心驚膽跳就像發現小偷闖空門,看起來實在很狼狽。日子總算可以安靜下來喘口氣時,回頭看到工作桌上的生鏽工具和乾凅已久的顏料「沒有好好對待我的工作!」這種強烈的愧疚感油然而生。

空蕩的工作室,屋頂上的龍眼卻是結實累累,成熟可摘,樹上的蟬仍然死命地叫著,這大概是夏天的尾聲吧?像在鼓噪著我回到工作桌前開始密集工作。面對著嚴重落後的工作進度,我的神經也開始緊繃起來。


有龍眼樹的住所

窗外,入秋的雷雨下不停,我得先接續那一大塊木板上才刻一點點的有龍眼樹的住所,它的最後刻痕一直留在春天裡。木板上的墨稿畫著光影穿透大片繁密的枝葉照射在兩間白色矮房,雖然我在這裡住了許多年,但是要動手開始進行時,我還沒有把握刻好呢!那張草圖是趴在圍牆上寫生了好多遍之後才定稿的,最後還是得再去觀察細節以便於找出適合的解決方法。
當我在木板上刻著大樹底下的白色矮房窗戶時,彷彿感覺自己站在院子的磚牆上,看到我的鄰居坐在窗口的書桌前整理那一大疊底片,也看到坐在窗口的我正趴在圖桌上埋頭工作!
的確,在那之前的一段時間裡,事實上我用心在學習拍照這件事上較多,想藉以彌補我在當美術系學生時就擁有一台Nikon相機到現在卻不會使用的缺憾,甚至在黑白暗房器材沒落之前自己學會沖洗黑白底片。那陣子,常常受到美麗的陽光誘惑而外出拍照的時間增加,即使如此,我也只是騎著腳踏車在北投能到達的地方去拍照,偶而背著拍照裝備去搭捷運或公車能抵達的台北郊區去玩耍一翻,有時去同一個地方面對不同季節的光影變化按下快門。後來漸漸發覺從觀景窗裡取景然後按快門的重複動作裡,我只是享受這種取捨之間的直覺反應,使用銳利的鏡頭去觀察和紀錄細節的樂趣。
北投線的捷運列車載我岀出入入許多年,車窗外的山影總是相隨,而讓我心裡感到平靜,那輪廓線是再熟悉不過了,我的美術系四年愉快記憶還藏在其中一座山頭呢!即使搬到山腳下,陽明山的影子仍然在我的生活視線裡 。此外,生活在北投,其實只是一處可以暫時讓我安靜居住的租借地,即使我在前幾年落籍於此,感覺還是跟這裡沒有淵源的外地人,除了街上那間雜貨店和理髮店的老闆外,上街很少碰到熟人打招呼,不過,這種彼此的距離感反而讓我覺的自在。
北投的風月傳奇至少在十年前我搬來的時候就少有聽聞了,隨著溫泉區的整頓佈新而留在過去。我喜歡走在那條曲折有坡度的溫泉路上散步,無數回了。即使曾經和朋友去星乃湯(逸邨)吃飯,坐在有Tatami的房間內吃一頓有溫泉的晚餐,沒有那卡西來伴樂也足以讓我們微醺著走出那家老飯店,冷風吹拂,我們搖晃著身體像夜裡溫泉路上的椰子樹而感到浪漫。偶而去北投公園旁的露天咖啡座喝杯咖啡,在人群中湊熱鬧,僅只如此,面對新式大樓不斷築起當中,我也很難去見識溫泉鄉的新風流。
 
我不是一個風景寫生畫家,從未背著畫架去寫生北投,腦海裡的印象都只有輪廓而沒有細節的風景,以此想要為熟識的北投畫個肖像時,卻有點不知如何著手。我也不是要對景物說故事的北投地方文史解說員,只是想擷取我長久以來生活動線裡的熟悉場景,用圖畫紀錄而已。當我爬上丹鳳山嶺看著平原上的夜幕低垂,腳底下的樓房街道燈火四處亮起,想到這都市機能日益齊全的北投,夜景雖然壯觀,感覺上卻有點陌生!
 
在這些景象當中,龍眼樹是特別的,在我住的新北投這一帶,很¦­以前就被種在許多住家的庭院裡,而長在我院子裡這一棵是最高大的。以前我一直無法將這顆樹完整清楚地畫在紙上,我看到高大的樹,習慣性地畫在長方形的圖畫紙上,不過無論橫擺或直豎,再大的圖畫紙也無法將樹梢畫進去。我自以為熟悉這顆樹,如果不後退到圍牆外去看看,在大樹底下始終只能看到局部呀!最後還是用正方形的紙才能畫下整棵樹,因為這顆樹這麼高,樹枝伸展就有多寬呀!當我知道它的生長結構,就不會被複雜的枝幹所迷惑。雖然我的住所壟罩在這顆巨大的龍眼樹陰影下,不過,瞭解使我不再只看到局部而無法拿捏,也因此讓我的想像更有依據。
 
 要進入這段密集工作當中,我­重新觀察生活的周遭而發現一些結構和細節,然後讓想像力去重新組裝。而拍照只是讓我對經歷的生活­I景再多看一眼,如此常在前後對照之中發現很多東西悄悄地離開這世界,也有很多東西悄悄地來到人間。
 

七星山與紗帽山

往山上的路是我熟悉的,在不同的季節裡,偶而,我會在傍晚光線好的時候帶著相機搭小公車到半山腰下車,然後走進陌生的山丘凹谷之中探訪,山腰上的梯田、菜園和果園四季都充滿著生機,其實山上的農人和關渡平原的農人一樣,他們都將農地打點的井然有序呀!
 
抬頭望見七星山,傍晚的天空還有一點鈷青,從山背後湧現一朵朵濃厚的白雲到山頂上,像神仙一樣戴著雲帽,薄薄的雲霧飄過山邊。耀眼的夕陽照在山腰上,疏理過的菜園彷彿是擺著豐盛祭品的祭壇。
 
回頭,嫵媚的紗帽山稜線顯現在平原的暮色裡,我知道那一年開始,她的形影就將我上課的油畫教室窗口填滿。我也知道那一年開始手提油畫工具箱走在菁山路上,每天得經過她的身邊上下課呀!在山下的日子,走到巷口,我也習慣性地轉頭望著她在遠遠的左前方,彷彿在人群中搜尋一張熟悉的臉孔,然後心裡可以感到彼此安然存在著。
 
經過後山公園廢棄的售票亭轉到橋頭時,回頭看看那幾棵長的更高大的筆筒樹,樹腋下夾著紗帽山頭,心裡已經將這場景變成一幅「有筆筒樹的紗帽山」了。在木板上畫圖稿時,我知道不能透露瑋瑋和S當年住在懸崖邊的那間簡陋的水泥屋,那裡也是我們在課餘常去的據點呀!
 
公園後門邊的小瀑流水沖激著那峭壁,水聲廻蕩在隱密的凹谷裡,想起S出家已經快十年了,那個跟我像兄弟一樣的同窗,難道是參不透人世間的生存道理,我竟也無法幫他理清楚。那年深秋,他離三十歲還有一段,我們的最後一通電話說了很久,終究還是無法改變他的心意,最後我得祝福他剃度入佛門!不曾再見很久了。
 
有幾次,我夢見S還俗回來,他還是當年的模樣,頭戴著布帽,嘴裡抽著煙,神情愉快地出現在我面前,我們蹲在路邊說話,只不過我聽不到他的聲音呀!我回想著那時過完一起學藝,一起玩樂的學生日子,然後各自下山找前途,如今我們就像那棵高大的筆筒樹上各自分岔的樹葉,一起在空中輪轉著。
 
我將橋下那片實際雜亂隱密的谷地像北投農夫一樣重新整地,在那幅畫裡用雕刻刀整理出一片有秩序的菜園,然而關於在那水泥屋的記憶,我得藏在畫框之外一點點。 
 

大屯山下

秋天的夕陽返照在院子裡的龍眼樹身上,樹枝像著了火,屋外似火燒的光影在窗口搖晃,真的使我整天待在屋內工作的心情拉起緊急逃出的警報。若不是騎腳踏車出去關渡平原繞一圈,不然就到後山沿著登山路爬坡散步去,走到山腰一處視野開闊的地方,然後停下腳步看著關渡平原的夕陽緩緩沉入觀音山後。沿著山坡路慢慢升高到某個可以感到飄然的高度流一點汗,將身體從居住的房子暫時抽離,這樣感覺很舒服,然後再從另一條下坡路慢慢摸黑回家,我知道
家裡沒人在等我一起吃晚飯。
            
搬來這裡後,我曾經有三次岀遠門到歐洲去,前後加起來也有一年半的時間不在北投,不過那都是好幾年前的事了


去過的城市當中,印象裡有山可爬的還真很難數呢
 !馬德里市中央除了有一處很大的森林公園,離開市區是一片荒涼的平原。巴黎連山的影子也沒有,白教堂蓋在蒙馬特的小山丘上,站在那個高點上一眼望去是無邊際的地平線。馬賽雖然有山頭,不過都是光禿的岩石。柏林沒有山,不然那時的東西柏林是否能安然相處?走在倫敦街頭,看到樓房的後面還是樓房。瑞士都在高山之中不算外,慕尼黑遠方的南邊有殘雪的高山,大概是往瑞士或維也納方向的阿爾卑斯山脈吧 在巴塞隆納要去看高第(Antoni Gaudi)設計的奎爾公園( Park Güell),我還得搭公車慢慢爬坡上去有點像要上陽明山的感覺,不過,山坡上的房子密集,感覺仍未離開市區!在布拉格有看到遠遠的綠色山脈在天邊沒有錯,佛羅倫斯郊區的房子在丘陵上。

至於我們居住的台北呢?
四周山巒迭起,有森林茂密的高山環抱著,甚至可親近地登上
1120公尺陡峭的七星山,真少見呢!
           
每次在夜色裡回到北投住所,抬頭就看到大屯山高大的影子站在社區後面,密集的樓房燈光點點,那黑色山影像一座安全的山牆,儘管有時睡覺屋外刮風下雨,我也會想像著屋後有森林的靠山而心安地熟眠。
       

2007-4-6 北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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