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新北投到德國文化中心
十年前,為了即將去德國Aachen,只是要在路易美術館(Ludwig Forum für Internationale Kunst)的藝術家工作室待四個月,我去台北德國文化中心學了一年多的德文。那時候,他們提供獎學金讓我每個禮拜去上三個晚間的德文課,一直持續到出國前,這樣使我不至於文盲似地在德國生活。
不過,回到台北,又沒有實用我學的德語,自然地生疏而開不了口。雖然如此,每次看到那張正開著木棉花的 « 金門街 »彩色版畫,就想起那時候常在金門街的站牌下等公車的印象來。那是從新北投搭捷運到古亭站,然後在那裡換一趟公車到羅斯福路上的耕莘文教大樓。雖然文化中心所在的大樓已經拆掉了,但是跟許多年輕學生一起上課的情景還沒有忘記。
去德國,從我的學生時代就未曾有這個念頭,學德國話,更沒有想過有一天會從我的嘴裡冒出來。只是這些機緣的發生,是在一九九七年的春天,我的圖畫在台北的德國文化中心展出以後的事。在一九九六年初的冬天裡,我在東區一家畫廊裡結束一個看起來沒甚前途的雕刻展,雖然我繼續完成了一批彩色版畫,但是在那時候的環境,意識到作品未成氣候的我要在台北個展,機會愈來愈渺茫。在徬徨之中,試著帶這些新作品到德國文化中心打聽展覽的可能性,卻意外地在那裡發生一個和畫廊完全不一樣的展覽經驗。
展覽結束後的那個夏天,我奇蹟似地去巴黎待了二個月,也真的自己一個人去了完全陌生的德國。那次我一大早就去巴黎東站搭往慕尼黑的國際線快車,抵達時已經傍晚了,似乎是專程去看德國的現代畫家Markus Lüpertz剛開幕的畫展,那是我學生時代就喜歡的德國畫家之一,在那個藝術廳裡,我很愉快地看著許多他在1964~1997年之間的圖畫。
後來,在文化中心工作的德國朋友得知我有一趟愉快的德國之旅,隔年,他們很熱心地私底下為我寫了十幾封信寄回德國,詢問關於提供藝術家工作的可能性。不久,我陸續收到許多內附申請函的回信,其中在Aachen的路易美術館直接提供機會讓我去那裡工作。這件事情確定之後,他們又費心地安排我去中心學德語,我也沒有想到短時間內可以再度到歐洲,而這次,不再只是四處漂泊流浪。
那個夏天,若沒有出國透氣,我不知道情況會變的如何?總之,在那之前的一兩年開始,對於一個剛出道要當畫家的年輕人而言,已經漸漸看不到台北東區有許多畫廊的榮景。但是再一次到歐洲見識,也讓我發覺自身的創作難題,而滿腦子的西方繪畫語言,不管熟悉或陌生,其實讓我也不好過。
文化中心的朋友在出國前夕送我的祝福禮物,竟是一張德國國鐵聯票,和幾本空白的精裝素描本。那幾個月的時間裡,也許有許多的孤單就填在這些空白的紙上,當我在這安靜的邊境小城市待到無聊時,就持這張國鐵票搭著高速列車的頭等艙到很遠的地方,甚至離開德國。從前我在美術學校透過書本所學的西方藝術知識,或長期在台北工作所吸收到的藝術訊息,都在一次又一次的旅途中發生存在觀感的變化。
那時,我既不是留學生,也不是留在歐洲求發展的職業畫家。但是處在短暫時光的異國旅居經驗,隨時引發認知的矛盾衝突,甚至使我脫落許多有距離的知識。或許,順便把曾經投射到歐洲來的不實際想像或懷念也一起給帶回家,這樣反而讓我輕鬆地回到台北安心工作。
「遠離」是為了更了解自己的所在位置,重新回到原來的生活脈絡,也更能安於某種現狀。我這些曾經在歐陸行走的經驗,已經變成很遙遠的記憶了,如果別人問我,那麼西方的新潮流?以我的舊經驗,肯定答非所問,不然就只能聽人家說的份!不過,現在去知道或關注那裡的某些事情,已經不再像以前那麼重要了。如果跟歐洲還有一點關連的話,真實的距離,就是搭捷運從新北投到台北德國文中心了。
在歐洲時,我喜歡搭著時速超過三百公里的列車,長途奔馳在歐陸平原上,穿過不同的語言區,不過,車窗外讓我印象深刻的那條無法消失的地平線,也已經模糊了。而當我一次又一次搭著台鐵最快的列車遠離台北,心裡卻在乎著像歐陸普通車的速度在島嶼循環,但是我的視線始終無法轉移車窗外的海平線,這時,我感覺無論以何種速度前進,似乎那才是我行走的基線, 畢竟,我一直生活在這個大島嶼的氣息裡。儘管飄浮不定的浪潮帶走許多人的夢想,但四周的海洋卻也帶來許多希望。
2008-5-03 北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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