緊急出口 

我走進陰暗中的田埂路,稻穗裡的露水沾濕了我的褲管。瞬間,一道早晨的陽光從山間照進山腳下的田地,稻田立即劃分兩邊明暗。我站在陰暗的這一邊,望著遠處黃金般的稻穗,在微風中波浪般地碎碎動。 

我手上拿著一台NIKON相機,從觀景窗看去,那片黃金稻穗的盡頭,有一間暗灰色像火柴盒狀的平房,前面有一座比房子還高的圓拱門。我透過伸縮鏡頭的望遠端,可以清楚看到房子和拱門的細節,表面都是精工雕琢的石刻,以及石壁浮雕,顯然那是一間非凡的廟寺,可是座落位置在那片稻田之間,感到很奇特。 

面對這個光影對比強烈的景色,相機裡的測光指針上下擺動不定。我感覺那間廟在那裡很煞風景,可是遠山之間還有其他山廟呀!這讓我無法瞬間決定取景。「大家慷慨捐錢,卻在風水最好的地方蓋那麼多廟,幹嘛?」當我心裡這樣想著,所以沒有按下快門就走了。 

一會兒,陽光普照,身上裹著露水的寒意隨即消失,我開始感到溫熱地走在田埂路上,草蟬已經開始熱喉了,而無數的鳥叫聲在山林裡迴響。 

田地邊緣,是一條雜草遮掩的水溝,從廟寺那邊流到山腳下來。我在較空曠的溝岸邊停下,那轉彎處面山壁,溝面較寬敞,水也較深。在這陰涼處,水面像一面鏡子,看到己自俯身低頭的面孔,也可以看到清澈見底的碎石,還有小魚游來游去。我脫掉鞋子,一腳伸入水裡,立刻感到令人縮腿的冰涼。 

在這個早晨的安靜之中,我蹲在一塊石板上聽著溝水徐徐的喘流聲,有一種熟悉感。不過,低頭仔細看看這塊踩在腳底下的石頭,竟然是一塊墓碑,我感到訝異,這塊墓石看起來起好像放在那裡很久,所以刻字的凹痕已經模糊難辨了,旁邊還有兩塊墓碑斜斜地枕放在水邊,一半浸在水裡冰涼。 

墓石上有長青苔,也有許多肥皂垢,這應該是附近的人家常來洗衣服的地方,石頭邊緣磨出光滑的凹陷,顯然除了當洗衣板之外,也當磨刀石用呀!所以水溝裡可以發現清洗撿剩的菜葉,甚至來這裡殺魚、宰雞,掏出的魚腮、內臟都丟在水裡,吸引許多魚蝦爭食,甚至毛蟹也著搬食物,雖然這種水裡的場景我並不陌生,但是住家並不在這附近。 

一塊腐朽的木板跨過溝面,我走過去對面。繞過一段矮草坡,前面是一片已經收割好的開闊田地,乾枯的稻梗殘根已陷入泥寧裡許久的樣子。 

聽到有三輪鐵牛車那轉速不快的引擎聲時,我正在對著一間老舊的農舍取景,木頭矮房就搭建在較寬的田埂路邊,壁上漆寫著「請你不要入內盜取」,這麼早,我可不是來偷東西的,我只是想找一處好看的風景。在逐漸溫熱的陽光之中,田裡有水光,還有一排五人座的淺青色塑膠椅,那不是公車站的椅子?這早晨的風景有一點讓我感到納悶。 

正要按下快門時,一位頭戴白色球帽的老伯突然出現,他駛著那輛三輪鐵牛車在我的鏡頭內跟我揮手,我聽到他問我要不要搭頭班車?我多按了一下快門,他彷彿知道我的意思,然後消失在鏡頭裡。 

田水往下流,一畦流過一畦,在田埂缺口邊形成一個小水窟,水聲不停地滴咕響著,吸引我的注視。然而,在我眼前的田地淹注的水並不深,我不知道腳踩入泥巴會陷入多深。大部分的稻根已經腐爛瓦解在水中的爛泥巴裡,水沒被弄濁,我蹲下俯身,所以可以看清楚水裡的世界,大肚魚在裡面穿來穿去,好像在欣賞一個透明田裡的水族箱。大小深淺不一的紛亂腳印,像封印般地保留在水中的泥寧裡,也像一艘艘海底沉船,那般安靜沉睡而不被打擾。 

水中還長出一些水草和青苔在飄搖著,泥寧裡冒出泡泡,可能有生物在裡面呼吸呢!若不是隱身在泥巴裡的田螺、田貝,不然就是泥鰍到處爬過泥巴的痕跡。也許將手伸入侵蝕而成的土洞裡,還可以抓到藏身的小鰻魚也說不定。當我這樣想著這種熟悉可以玩耍的田地時,太陽光映在水面上很刺眼,我瞇著眼睛,在這強烈光影之中,在波動的泥巴裡感覺有東西在鑽動。 

我想起以前去田裡循著那些蹤跡,總是可以在泥巴裡捉摸很多東西呢!突然,我看到有長長身體和尾巴,頭還藏在泥寧裡滑溜,我驚喜而且很確定,田裡竟然再見到許久不見的鱸鰻。 

當然,我不應該相信那些過往的經驗,而且情況也不一定如我想像那樣美麗的發生。 

結果事實並非如我預期那樣,泥地裡突然出現一條大蛇,牠豎起身來像一支拉滿的弓箭,正張口吐舌兩眼緊盯住我,我意識到牠馬上會向我飆過來,更何況這時候移動腳步的話,恐怕那會遭到像閃電般的致命一擊。我心算著我的移動速度,那根本躲不過大蛇的攻擊,所以身體感到某個部位即將被咬中的痛感。我的心跳像衝爆後的無力感,而且眼角餘光瞄到田裡四周有東西在晃動,我不再想像那是鱸鰻了,一時也意會不到有逃離的缺口,然而身體僵持不動,像那座廟寺上的雕像。 

我稍微抬頭,望見頭頂上空突然現出「緊急出口」幾個字,「啊!」我叫了一聲,然後聽到一陣電話鈴聲響起。 

 

2009-03-17 關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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