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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關渡平原散步的路上  

 

腳踏車

在新北投那邊住了很久,即使搬來關渡這邊,離關渡平原還是不遠。 

我那輛有犄角把手的變速腳踏車早就生鏽了,搬來這裡偶而會騎上路。從住所走路到車站不遠,路上經過的店面,都是汽車保養廠和修理店,這條街只有一家麵店和雜貨店,另一家小小的便利商店在捷運站裡,在清閒的車站內飄著茶葉蛋香味。 

來到這個像郊區的捷運站,離熱鬧的地方還有一兩站呢出入這樣有點尷尬的距離,腳踏車反而很少用,只好停放在樓下繼續生鏽。 

我走出巷口,看到許多人騎著新潮腳踏車經過,各個像賽車手的樣子。我偶而騎上穿過平原的自行車道,騎腳踏車擦身而過的人很多,看著自己的車子沒有跟著流行升級上來,騎在路上感到很落伍。我踩斷腳踏車的踏板以後,沒有送去修理,於是我開始習慣在住所附近的路上慢走,每次隨心情往不同方向走去。 

儘管以前常常從北投騎腳踏車去關渡平原,我卻沒有發覺在遼闊平原的另一頭還有路。現在,我依然喜歡在傍晚時分離開工作室,只是慢步地越過鐵路到平原,雖然只有農用小路可以散步。路的盡頭是田中央,我從那裡望向北投山邊,似乎也忘了以前從那邊騎車像風吹似地溜進平原。

在慢步之間,發覺原來在平原裡還有許多楊桃樹、柚子樹,木瓜和野生芭樂隨手可摘的樣子,路邊的黃金榕在變色,菜園裡一棵大白菜的包葉紋理,以及一棵蔥開花,如此一一躍進我的眼裡當主角。慢步之間,在一大片稻田裡,我也蹲下身來,仔細看看從未清楚過的一株稻穗的結構。

 

鷺鷥

關渡平原的水田剛插秧,鷺鷥成群飛來秧田插足,點點白色的身影踏在綠色的秧田之間。 

老農常來巡視稻秧,鷺鷥早就在那裡了。「鷺鷥每天飛到哪吃到哪,就是沒有存糧的習性!」散步經過時,聽到田埂邊閒聊的一位老農這麼說。 

秧田裡通常插了許多綁著螢光絲帶或布條的竹竿,裝飾幾個假人,或是田裡佈滿競選用的旗幟一張張來頭不小的人物大頭像掛在旗竿上搖晃著,看來要嚇唬飛鳥的陣仗可不小。 

有時,在充滿水氣的空氣之間,聽到水田那邊傳來陣陣的鞭炮聲,鷺鷥被趕回家了嗎?不過,我常以為是清明的炮竹聲。

 

梨樹 

我喜歡吃梨子,即使去過梨山也沒有梨樹的印象。 

有一次,在關渡平原邊緣散步的回途中,遠遠看到一塊在剛犁過的稻田之間的草埔地,有一棵樹長像特別,在金色的夕陽中很耀眼。

然而,我訝異著,我常經過這裡卻沒發現,原來梨樹近在眼前,總算第一次看到我喜歡吃的粗梨長在梨樹上的樣子,而稀疏的葉子裡,還開著五瓣的白色小梨花。 

後來,我常好奇地走過一段田埂路去看看那棵梨樹。儘管二月天裡的散步都沒碰上好光影,我還是想著好天色再去將梨樹的複雜結構畫清楚,在紙上梳理出一張有秩序感的圖畫來。  

可是,梨樹還來不及在我的圖畫裡當主角,就被鋸掉了。植樹節那一天,我走進關渡平原,看到插秧機迅速又整齊地種好一大片田地,而怪手在另一邊把那片草埔地剷平了。  

夜裡,柚子花的濃香從平原那邊襲來,飄過地鐵軌道和大馬路,此時,讓我想起那棵梨樹。 然而,我把剷平後的黃土地想像成一張長長的祭台,而梨樹,變成祭台上那一盞銀色的樹狀燭臺,長滿枝幹的梨果像點燃的燭火,在水田映著藍色夜空裡閃亮。 

 

黃金榕 

黃金榕,長在農舍的院子裡。 

在關渡平原散步的路上,我始終以為黃金榕是低矮的灌木,老是像整齊排站在路邊擋人的理平頭小弟。 

當有鐵欄杆的農舍大門打開,老農駛進鐵牛車,樹影投射在門口的地上。我順著影子抬頭,看到這棵高大筆挺的黃金榕,有著滿頭金黃色的樹葉,在逆光中的夕陽裡閃爍,像神秘的大哥。 

 

荷花 

荷花就長在我常去散步的途中,在平原的邊緣,隔著一片稻田。夏天,稻子漸漸熟黃了,那一小塊荷田也開花了,每次經過,可以聞到荷田的清香氣味。有時,我從田埂路走近,顯然那不是讓人親近的荷田。  

荷花開在濃密的荷葉間,像撐傘,風吹來,枝桿搖曳。眼看長的比我高大的荷葉,像一把洋傘不時地被風掀翻,反覆飄搖之間,似翻滾的白浪,我猶如泅水其中! 

發現關渡平原也有荷花田,那是在北投住了許多年以後的事。看著真實的荷花,聞著真實的花香氣味,我卻說不上來喜歡或不喜歡。 

荷叢裡有許多蓮蓬和花苞,卻很少遇見剛盛開的完好花朵,每次總覺得來遲一步,只是花朵被平原的風吹殘了? 

蓮蓬顯露,還殘留幾片像螺旋槳的花瓣,彷彿隨時會輪轉起飛。不過,當我近身看著荷葉的葉脈結構,拿起鉛筆畫荷花,才發覺真實的脈絡不是一筆能帶過呢!

 

野薑花 

八朵花一團,像個頭,八片葉子散開,像肩膀。 

我記住這個結構時,正注視著一叢長在水溝邊的野薑花。其中一枝有滿頭的花苞新鮮地綻開,站在平原的邊等人之間,突然好像看到一張臉,正從幽暗的鐵絲網圍籬裡伸出來望著我。 

我急著再去找那張圓臉般的花樣時,帶紙筆記下的細節已經不是昨日的樣子了,不過,我畫了好幾遍,直到拼湊出那個記住的結構。  

窗外的陽光照進插在瓶裡的野薑花,花苞都開了,好像一隻隻白色蝴蝶隨時要飛走,即使花香也留不住。然而,最後一眼的繁花樣,像一幅肖像留在紙上。

 

有木瓜樹的菜園 

住所附近的菜園都有木瓜樹,我每次走進平原,遠遠看到那棵長的歪歪斜斜的木瓜樹,就想伸手去扶一把。也許樹上的木瓜長太多,或是樹根爛掉了,看起來隨時要倒塌的樣子,總是令人不安。 

即使主人用幾根木棍竹篙為木瓜樹撐腰,可是,當樹上長滿了生青木瓜時,樹身都撐滿了柺杖呀!木瓜樹生長豐滿,卻歪斜快要倒塌,即使多了我兩隻胳臂,也扶不起。

然而,關於「傾倒」的意象,讓我想起一些事,於是,我腦海裡出現一張畫面,是歪倒的木瓜樹當主角。

2010-02-07

本文將刊在-蘑菇手帖-2010春季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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