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機 

「下午四點鐘要上機了!」我的朋友在印刷廠用電話這樣跟我說。 

中午,我吃過飯後,就開始留意出門的時刻。當然,我的意思,不是要去機場送行或接機,更不是去搭飛機出國,而是要去印刷廠看機器印我的書。 

我到北投站換月台,在搭往印刷廠的南勢角捷運線上像是一趟小旅行。我準時到達印刷廠,立即看到兩部巨大的五色印刷機已經在轟轟地運轉,巨大的引擎聲中,負責操作機器的印刷師父向我比劃手指,大聲地說:「4點半開始印!」所以我得到隔壁的接待室等待半個鐘頭。 

我坐在寬敞舒適的沙發上,看著穿印刷廠制服的作業員進出忙碌的樣子,櫃檯的電話不時地在耳邊響起,也許我已經很久沒有搭飛機出國,此時,卻想像著自己來到了機場的候機室而感到興奮不已。 

我好奇地走近那台日本製的印刷機,在待機中的引擎聲裡,看到即將用來印書的四片分色鋅版,已經放妥在機台上那四座滾筒櫃的插槽裡。一會兒,印刷機的作業鈴聲響起,我聽到機台上發出一串叮叮咚咚悅耳的電子木琴旋律,猶如打開旋轉的音樂盒。轉頭之間,印書的版模開始慢慢被吞進滾筒槽內就定位置,這時,我彷彿看到帶出遠門的行李躺在輸送帶,正要運入飛機艙! 

印刷師繼續觸碰控制台上的電腦儀錶,他熟悉地調整油墨濃淡的分析數字,隨即按下試印的按鈕,他拿到幾張試印的樣本,和我一起確認之後,才按下正式印刷啟動鍵。我隨即聽到機台上發出程序音號,像機艙內聽到起飛的警示音號,收紙器的鏈動聲響突然加速,我很快看到印好彩色圖片的紙張從另一端輸出,迅速有序地愈疊愈高。 

印刷師的「駕駛台」,就是那座光感的油墨調控台,我好奇地看著他像熟練的DJ在不同色軌之間按鍵,然後很輕鬆地產生他的「印刷品」出現。這不同於以前我看過兩色印刷機印書的經驗,至於我用手搖版畫壓印機印製我的「印刷品」呢完全是另一回事了。 

畢竟我的版畫無意大量印刷,我習慣用手調油墨,用刮刀在調色板上攪拌出想要的顏色,我的印刷品,還是得耗力地用手拓印完成。顯然,我不會對那座光感的調控台做夢,我這樣做版畫印刷,看來還是那種慢工細活的手工業? 

我在編印〈龍眼樹下〉這本圖文集時,經常將稿本輸出裝訂成冊,我喜歡在搭捷運的移動之間校讀稿本,或者看著朋友翻閱稿本時的不同反應表情,即使看到從印刷廠送來的正式打樣書,還是會意外出現修改的好主意。經過一個夏天的等待和無數次地修改,看著單純還在腦海裡旋轉的念頭或想像,最後變成真實可觸摸的結果時,內心真有一種快感。 

其實,我編印一本書,有點像製作一件作品,書的出路問題沒有太多考慮,而書的外表和內裡也沒有太多講究,只是讓自己的書簡單地存在。我因此開始學著使用編書軟體,試著用來決定書的編輯結構,只會用簡單的功能,將圖片和文字放到適當的位置,並且盡可能地排列整齊。然而,盯著電腦螢幕,挪動這些瑣碎的資料調整比對,看起來彷彿在家整理打包什麼,然後放在一個容易被搬走的地方。 

我在美術系畢業前夕,那已經是很多年前了,自己那麼想編印自己的書,那麼不在意別人如何看待,將寫在稿紙上的十幾篇散文拿去打字行請人打字,然後翻拍自己的雕刻作品和圖畫,即使照片拍的有些模糊不清楚,還是用來當配圖,然後用手工剪貼編輯成影印稿,我再花錢為封面製版,老闆用快速印刷機印出黑白的封面,最後將製版印刷的封面和影印的內文裝訂成五十本書,現在我只剩一本留在身邊。我不知道哪來的勇氣這麼做,是想要證明自己的腦袋還有一點靈光?至少,可以用這本書結束我那曲折而漫長的學生時代! 

偶而,我回頭翻閱學生時代做的那本巫雲之歌〉,感覺彷彿是不久以前的事。而現在,不也在做同樣一件事?看不出來有多大的差別,難道是我後來的心智進化停頓了?還是...很多事情,看看現在的樣子,其實在那個年紀就已經決定了大概了呢! 

總之,每隔幾年,就想花錢編印自己的書,似乎成了習慣。每一次編書,就像在打包一個外出的行李。 

我走到印刷機的另一端,仔細看著書的內文一頁頁地印好輸出來,心情就好像要走出機場,望著行李輸送帶等著提領我的行李,再開始另一段旅程。 

2008-09-18 關渡初稿

2012 北投修定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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